他白天顺着粗壮的树干爬上颤颤巍巍的树梢，去掏几颗鸟蛋补身体，夏天脱光衣服潜入江里捞几条小鱼打牙祭。
馒头掉到地上，裴溯捡起来拍拍灰就塞进嘴里，没有肉蛋奶、蔬菜水果的营养搭配，他吃着干硬的窝窝头和妈妈从餐厅里带回来的剩饭菜不也活得好好的？
而且他天赋异禀，长得比同龄人更高、更壮，非常健康，不像是那个传言中的小少爷，养在金窝窝里面，如珠似宝地呵护，却生得瘦小孱弱，常常生病。
然而这些负面看法在他第一次看到郗洄的时候全都消失了。
裴溯第一次看到郗洄是在郗家的大厅。
那时候裴母才刚进入郗家工作，因为带着孩子，骆余楠问清楚情况后，给他们安排了两个房间——五岁的小朋友早该开始自己一个人睡觉啦！
郗家是百年世家，中式装修的别墅，雕梁画栋，家具多以降香黄檀打造，散发沁人幽香，使人闻过平心静气。
裴玉英领着裴溯认人，传说中娇娇弱弱的小少爷坐在大厅的真皮沙发上，眼瞳漆黑，略有些长的发丝附在脸侧，愈发显得他肤色雪白，只是唇色淡淡，笼罩在一团病气中。
像洋娃娃一样漂亮。
像细瓷一样娇贵。
像温室里最幼嫩、最脆弱的花。
如果像自己一样从小生活在贫民窟，一定会在盛开前凋零吧。
妈妈告诉裴溯，眼前这个小孩，就是郗家的小少爷郗洄，要照顾他、爱护他。
骆阿姨告诉裴溯，郗洄是他以后的朋友、玩伴，会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起。
朋友…
裴溯心想。
他没有上过幼儿园，妈妈上班的时候也没人管，他在外边爬树下河，弄得浑身脏兮兮，同小区的家长都告诫小孩不要和他玩，所以他没有朋友。
现在他也要有朋友了吗？
一个很娇弱，很容易生病，很漂亮的朋友。
裴溯被妈妈推着，磨磨蹭蹭走到小少爷面前。
他犹豫着，不肯按照妈妈的指示和小少爷握手。
裴溯偷偷垂下眼睛，两只手在下面不住抠弄着。
许是经常在外边疯跑的缘故，裴溯觉得他的手有点黑，有点粗糙，甚至指甲缝中好像还有点顽固不掉的灰尘。
他不干净。
他会弄脏他。
小少爷睁着水光光的杏眼，好奇地盯着他看，眉目漆黑，睫羽浓密纤长，漂亮得像洋娃娃。
他看起来有点呆，反应有点慢，盯了一会才忽然笑了起来，伸出白嫩的小手去抓裴溯。
裴溯不防被抓个正着，小少爷长得比他要小一圈，力气也小小的，像是幼猫的爪子在轻轻地拨弄。
只要他想，一甩手就能摆脱。
就是不知道娇气的小孩会不会当场哭出来。
所以裴溯没有。
他有如被千斤的担子压住，愣在原地，任由小少爷拉起他的手，两只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大概受身体因素的影响，小少爷应该很少参加室外活动，手心手背都嫩得出奇，就像一团软嫩的水豆腐，裴溯都不敢使劲，害怕一用力就把他捏碎了。
在那双手的衬托下，他显得那么粗糙、那么脏乱，他是一个不讲卫生的小孩，裴溯没来由地从心底生出一股自卑。
被父亲打骂的时候，被其它小孩恶毒地称呼杂种的时候，在树上乱窜、在泥潭里打滚的时候，裴溯从没觉得难堪。
那是他的生活，虽然不那么舒适，却也有一番滋味。
可当裴溯与郗洄的手交握，他看着小少爷天使一般天真纯洁的笑容，一股自惭形秽的情感油然而生，从心底爬上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一道清亮的童音打破他身上的桎梏。
“好朋友！”
小少爷很捧场地重复妈妈的话，握住裴溯的手摇一摇，很高兴的样子。
之后他就松开了。
裴溯才刚觉得失落，就看见小少爷转过身去。
郗洄个子不高，坐在高高的沙发上，从正面下不来，所以只能背过去，小短腿在沙发边缘探来探去，试图用脚尖找到地面的位置。
他穿着珊瑚绒的小恐龙睡衣，身后竖起一排尖尖的背棘，小屁.股扭来扭去，恐龙尾巴也跟着甩，看起来憨态可掬。
可爱又笨拙。
裴溯忍不住上前托住小少爷的腰，帮助他“平稳着陆”。
小少爷看起来瘦小，实际抱起来软绵绵的，他小肚子上有痒痒肉，被裴溯碰到就咯咯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糯米牙。
笑的时候，他看起来比往常有生气得多，脸颊绯红一片，陷下去的酒窝也甜丝丝的，惹得旁人忍不住去戳。
才刚落地，他就扑向裴溯，拱进他的怀里蹭蹭，像只毛绒绒的布偶猫崽。
郗母笑着说：“看啊，他们玩得多好。淮淮身体不好，平时大多呆在家里，没有同龄人陪他玩，太孤单了。现在两个孩子一起玩，可以当个伴，还能让淮淮多活动活动。”
她拍着裴玉英的肩膀道：“把小溯的房间安排在淮淮隔壁挺好的，两个人还能多多交流感情。”
郗家普通工作人员的宿舍都在一楼，关系稍微亲近一点的管家和保姆等住在二楼，而自家人都住在三楼。
骆余楠给裴玉英安排了一个二楼的房间，让裴溯住在三楼，郗洄右边的房间。
裴母知道自己小子调皮捣蛋的性格，担心他没留意把郗洄弄得受伤、生病，况且三楼都是郗家自住的区域，人家对自己亲近，自己却不能不知分寸。
最后她的担忧还是被骆余楠以两个孩子一起玩方便的借口否决。
郗洄和裴溯就这样住在临近的房间。
裴母千叮咛，万嘱咐，叫裴溯稳重点，千万别把郗洄带坏了。
小裴溯牵起小郗洄的手，郑重点头，好像一名被委以重任的士兵，肩负着重大使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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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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