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远道而来

葳蕤远山如黛,隐在飘渺云雾里。宣城的百姓们还未醒来,连绵群山也还沉于夏初一片凉爽的睡意之中。城郊,一座古朴宅邸前,已早早停了一列车马。

这会儿天色未亮,这一行远客打着呵欠,面染风霜。

一个个风尘仆仆,却不敢叩门打搅。

待一道微白天光刺出,破开层云,将灰蒙蒙的石板道照亮些,才步出一位斯文的青衣郎君。

挽了袖子,上前捏起铜环敲了敲。

大门吱呀一声,谢家守门的钱伯扣好衣裳,半睡半醒地揉了揉眼睛。

这么早,来的什么人啊,扰他好觉。

正犯了嘀咕,一道亮如清泉的声音从门外传过来。

惊的他睡意一下散了。

“请问可是宣州卫指挥佥事谢淳、谢大人府上?”

听着颇有些谦恭。

钱伯觑着眼睛,对上了一双温和、清亮的眸子。

就着蒙蒙亮的一丝儿晨曦,映出一条清霜、寒月般的人影儿。

真是个亮眼的后生!

一身清贫布衣,竟也瞧着十分文雅、规矩。

这般出众人物可谓是万里挑一,钱伯暗暗赞叹。

点了点头。

“家主人正是谢佥事!”

闻此,青衣郎君上前一步,对着老者鞠了一躬,“扰您老歇息了!”

这斯文、有礼的派头,可不大像是他们徽州人士。

钱伯好奇,瞄过他身后。

十来个壮实的帮工护了五、六辆牛车,在后头安静候着。

这些人头戴宽边深网巾,一水的鲜棕色、干净短衣布衫,人人腰间都结结实实系了条棋子布手巾。

这讲究的扮相,他哪还用想。

忙迎上去,“可是扬州来的?”

“正是。”

“远道而来,辛苦了!”

“哪里。”

“各位稍等,老奴这就去禀报老爷!”

走了两步,钱伯又退了回来,“冒昧问您一句,您是……”

年轻家仆抱手一拜,彬彬有礼,“在下林翡,给府上二姑爷家里头做差事。今次受命,替两位少夫人护送东西,跑了这一趟。”

“好好,”钱伯连连点头。

到底是扬州人,家仆小厮儿都这般顺眼、气派。

忙钻进门内,直奔老爷住的正院。

-

下人来报时,谢淳已收拾妥当正欲出门。他最近无心在家用膳,又逃了两个屯兵,正是有些烦恼 。

忽听扬州亲家又送礼来了,一时喜不自胜,“这么快就到了?”

忙理了理衣帽,赶去前院迎客。

“莫让人久等了!”

一墙之隔的耳房内,好巧不巧地,就在这会儿,冒出来一个笑嘻嘻的小娘子。

小娘子年纪也才十来岁,眉眼却清魅夺人,桃花粉面微丰,乍一眼如秋月临人、芙蓉照面。

谢淳正要出门,蓦地这么一瞧,竟也看呆了。待反应过来是谢五,迈出门的半只脚一颤,下意识就要缩回去。

他身下不幸,只五位千金,好在个顶个的好相貌。

这位姨娘所出的小庶女无德,生的却是最美。

只可惜,梅姨娘原先只是他夫人曹氏的陪嫁丫头。小梅花生性粗鄙,不懂养育之道,却要死要活地,偏要亲自抚养闺女。

这下可好,养出了这么个心比天高、娇横难缠的庶女谢冰妩!

他这五丫头从头到脚,样样极中看,脾气却不大好,府上人背后惯称为谢五。

谢五圆鼓鼓的小脸蛋子,气呼呼时格外喜人,却也十分、百分、万分的不好惹!

‘这谢五真真不是个好东西。’

谢淳本心是不想宠她的。尊卑有序,上头又有曹氏压着。可这小女哪里肯,样样都要与两位嫡姐攀比,每每哭闹作妖,搞得人尽皆知。

扰得他不胜其烦,可也只得哄着。

日子还要过呢。

梅姨娘也实在是美艳。

眨眼功夫,这谢五妹已窜到了他正屋廊下,小身子骨软软靠在了阑干上,正装模作样地伸长了脖子,瞧着天儿呢!

雕梁碧瓦外,是一片黛青色、明朗的天空。

天色一碧如洗,小娘子却十分忧愁!

此情此景……谢淳就知不好,见贤婿的欣喜之心顿如泼了一盆凉水。

“咳咳!怎的,今日这么早?”

他记得梅姨娘生性惰懒,偏爱睡懒觉。这小女有样学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很不勤快来着……

这回又要做什么妖?

谢五竟不理他,依旧靠在那处,一副可怜兮兮、忧愁模样。

谢淳不欲多搭理,扭头就要走,

这小五忙摇了帕子扇凉,十分幽怨地瞧过来,“爹爹……您看看我……”

“您快看看我!”

最是难缠的一个丫头,撒泼耍赖、爱哭闹,鬼心眼又多。

这回这怨气的小模样,可不得与他大闹一场才罢休?

谢淳视线左瞧右瞧,就是不瞧她。

当没瞅着,闷头就溜。

谢冰妩哪里饶过他,哭哭啼啼地,撒腿儿追了上去。

“爹爹!”

“爹爹,你看我多可怜!您可不知这天儿有多热,我与娘亲挤在一处,都快热死过去了!”

“爹爹您就忍心了,我都热得睡不着了,我还是不是您的亲闺女了?”

又闹这个!

谢淳就知没好事,自打清怜、芙安出嫁后,西厢空了三间屋,这小五就想着法子闹。这丫头一心想要搬去占了她两位姐姐的地儿!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西厢两间卧房空着也是空着,也非他舍不得,只是曹氏那边不大好开口。若是夫人那处已经点了头,这丫头万也不会再过来如此闹他,到时又是另一番口气了。

想来,曹氏也不大可能松口,八成就想将人安排到后头去,图个清净。谢淳哪里不知道自己夫人的心思呢。而是眼下,他已离不得梅姨娘半步,压根不愿遣她远些。

如今爱妾歇在狭小的耳房虽是委屈,却与他十分便利,起码日日都能见着面儿。若遣她去后院住着,他这一家之主闲来无事地,去得勤快些,岂不让后院下人们笑话,哪里还有什么脸面?

苦日悠长,全靠这貌美爱妾慰了他一腔情思,谢淳断然不会顺了这娇蛮小女的意。

严正瞪了她一眼,“天儿正有些凉爽,还未热起来,哪里就热死过去了?”

时值初夏,并不十分热,绸布衣衫贴在臂膀肌肤上,正是微凉舒适。谢冰妩哪里不晓得,可成日龟缩在巴掌大的耳房内,实在憋屈。

她再也呆不住了!

日日亲眼瞧着两位嫡姐住宽敞的厢房,受着夫人的宠爱,她眼睛都快熬红了!

好容易熬到二姐谢芙安、四姐谢清怜出了闺阁,西厢正好空了下来,可不是就得与她住吗?

原本她就来气,二姐、四姐和她一样出身,不过是养在夫人身下的,如何能吃穿住行,样样比她好?

谢冰妩只恨自个儿多了个无用、痴傻娘亲,不为她图谋也就罢了,还日日怨她多事儿,她一人难敌众口,也就忍了。

可眼下,西厢都空了,哪还有不让她住的道理。

她万万是不能依的,皱起小眉头,瞪大了眼睛,声音清脆如一只不服气的小黄鹂,“哪回入夏,我娘儿俩不是要热死过去了?屋里头不敞亮,住不得人的!”

见她扯着帕子一跺脚,又要撒起泼来,谢淳就心烦。

正事儿当前,哪有空哄她。

只撂下话儿,“住不得就甭住了!西街有个野草祠,那块荒地顶敞亮,住着不少与你一般大的野孩子。你不妨也一起去挤挤!”

语罢,瞅了这气急败坏的疯丫头一眼,“你这厉害的样儿,也能独占一席!”

说罢,甩袖就走。

“爹爹,你偏心!你个缺心眼儿的偏心爹爹!”

“我可不厉害了!我厉害能被你们欺?我偏不去!”

“你个偏心、黑心的坏爹爹!才不去野猫儿祠呢,哼!”

身后逆女吼叫经久不散,那叫个怨气冲天。谢淳已见怪不怪,只摇摇头,十分无奈。

这谢五!

真真白长了一张绝顶的皮相!

真是悔不该的,纵容那无脑的美妾教坏了孩子!

若非如此,这庶女也当有出头日的。

-

“这……贤婿呢?”

出了前院,谢淳大失所望。两位爱女没一人归家,贤婿也不见一人前来拜见。

两家只派下人过来送了这一季的几箱东西。

这已不是头一回了。

倒也不在乎这些个东西,谢淳心里不是滋味。

清怜、芙安知书达理,在家时也温恭孝顺,怎么一出嫁都将这个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两个女婿都是几代传承的扬州富商,自家铺子里的货品稍些过来,也是顺手。当初,看的可不就是这两家富裕些,闺女嫁过去能过的好么。

都说礼轻情意在,可这每年一趟趟送,不见个人影儿,又何谈什么一家人的情分?

按说离的又不远,竟无一人归家看他这个老父亲。

真真令他心寒!

幸而,早早收到扬州来信,已知他两位姑娘在婆家也还适应,谢淳才放心。

两位亲家虽为商贾,不为贵门,可日子当是过的还不错的。

二女婿身子也渐好,四姑娘的纨绔夫君婚后也收敛不少。

如此甚好,为父的他也算宽了心。

亲家们同是扬州真州一带富商,林、宋两家又是世交,每逢送礼上门,也都是一起过来的。

这回是二女婿林家人来送的两家东西。

与林家下人寒暄了两句,谢淳便让人领进屋,自己出门上值去了。

-

谢老爷前脚刚走,林家人正抬了东西进门,后脚就被夫人曹氏屋里的桂香丫头给拦了。

“诸位留步!”

“我家夫人叫我来问过,今日登门来的,是亲家的哪位?”

话毕,扫了眼人群,并未见着什么主子,皆是些腰粗膀圆的粗野汉子,挡在跟前,熏着一股男人身上强烈的酸臭汗腥味儿,桂香忍不住蹙眉,压下心底的厌恶,捏住帕子,挡在唇前,轻咳了两声,“咳咳,出去,在外头先呆着吧!”

进了门的又被赶了出来,人群挤在门口,进不去。

也不肯散。

瞧着这帮粗汉没规没矩地堵在门口,十分蠢笨,桂香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开口训,就见一位身穿青衣的年轻男仆上了前来。

朝她拱手一拜。

“在下林家小厮,还烦请回禀亲家夫人!眼下夏忙时节,家中买卖正是走不开人的时候。小的捎来的几箱东西倒是不差,是两位少夫人一件件精心挑选,都是铺子里头顶好的货。还望亲家夫人体谅!”

这人倒还识礼。

也还顺眼。

桂香消了火气。

听他话,这回也没来什么正经人,便淡淡瞥了人群一眼,“等着吧!我家夫人正在洗漱。”

“是、是!”

日头开始晒人,娇气的丫头捏帕遮了面,一手挥了挥,“别挡着门口,一会儿万一有贵客登门。”

壮汉们笨拙地挪了几步,却还围在门前。瞧着很不顺眼,桂香随手指了不远处的路边儿。

那里有棵老梧桐树。

“去,去那里!树下也凉快不是,一个个的莫跟个傻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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