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他爸爸干什么？他不配做父亲！我就是要让凌凛时刻拿第一，考上清华给他看看，没有他，我们过得更美好！”
“那肯定啦，凌凛那么优秀。”李红英脑筋一转，在妈妈再次打开犀利的薄唇之前，抢先追了一句:“怪不得凌凛那么优秀，原来是妈妈教育得好。如果爸爸参与其中，凌凛肯定要比现在差一大截！”
凌凛妈张了张嘴，只能咽回刚要出口的控诉。
李红英注意到，凌凛妈妈嘴上没有打口红，唇形却依然好看，有点像陈老师，淡淡的粉紫色，柔软的竖纹褶皱。由于她经常咬牙闭嘴，圆润的桃瓣唇形拉成僵硬的直方条，腮邦子上肌肉横生出来，破坏了脸形，加上微蹙的眉头，打皱的眼角，零星的白发，一个美丽聪慧的妈妈变成了尖酸刻薄的怨妇。
犹豫片刻，凌凛妈请老师和领导们坐下。没有倒茶。
这都没关系。李红英堵住妈妈的控诉，就是成功的第一步，第二步是代班主任向家长道歉，代学校领导表达好好培养凌凛的决定，代数理化科组长表达重点辅导凌凛参加全国学科大赛，务必拿到最高奖项的计划。
“无论他读哪所高中，起点都会比其他同学高出一大截……”
吴主任保持威严，坐在一旁，对李红英的九面玲珑、信口雌红给予沉默的支持。
留住学生是她们此行的唯一目的。凌凛走了，她俩都别干了——这是她的理解，没有领导给过这样的暗示或明示。当然，就她的思想觉悟，不需要任何指示。
“保护优生可以，但也要有起码的品德标准吧。达不到第一就作弊，我怎么教育其他同学？”班主任很委屈。
李红英不想再跟她废话。年轻人，考场历练少，还不明白优生对老师对学校的重要性。特别是老师。守着凌凛一个学生，考到前三，她在班主任中的地位就铁板钉钉，没得动摇，奖金更不用操心。资深教师不舍得优生，因为优生讲一遍就过关，还能举一反三，成为状元更是自己一辈子的荣耀；差生讲十遍也不行，还怨老师无能，把老师累死气死依然理直气壮，若再遇到扯旦家长，那才是“学堂有路不肯走，地狱无门推师去”。
对学校而言更重要，有状元郎才有喜报的头条。民办学校抢公办的优生，就是想用放卫星的速度把“民校”打造成“名校”。
“成绩品德都别说了，这个妈有问题！道歉就道歉。还有，开小区会时跟老师们讲清楚，凡有考试务必提前通知学生，不要搞突然袭击。考试期间要全程徘徊在凌凛附近，杜绝作弊的可能，还不能让他觉察。没有办法作弊他也就改了。”李红英只抓重点，其他免谈。
凌凛妈妈终于和颜悦色地来学校接受道歉。英语老师与家长骂架，换岗；班主任嘴上道歉，态度不诚恳，没有得到家长原谅，换岗。
“季婉然？！真的是你吗？……我？我是张剑正啊。呵呵，你不记得了，我还给你写过……你把它……哈哈哈哈……”
信。凌乱在风里。张剑正及时省略了关键词。事后却对自己语言的失控产生小小懊恼。心病也是病，戳到病灶就发作，控制不了。
“啊，是你啊——小女孩不懂事，你还记得呢！”
凌凛的妈妈，季婉然同学，终于露出女性的微笑。笑容出现在她铁板似的脸上，泛起优雅的涟渏。原来愤怒可以让美人变成巫婆，笑容也可以上巫婆变美女。
李红英直可惜他们的相遇太迟了，早半个钟，拉上张剑正一起商谈，可能就免去换岗的麻烦了。
一个班主任，一个主科老师，调动起来不是一般的难。
从那以后，凌凛妈来学校找麻烦的次数明显减少，但凌凛还是之前的冷漠少年。进入初三后，他长高了，发育了，也更加阴沉了。
上个月的大考，凌凛没有进入年级前十，年级表彰大会上，前十名的家长上台接受孩子献花——花是年级买的，台上没有出现季婉然绰约的身姿——这一向是她的高光时刻。
优雅美丽的女人，如明珠宝石；优秀帅气的儿子，如日月星辰！有了这对母子，其他人都成了陪衬。
没有老师知道凌凛回家后会遭遇什么，只要暴力没有发生在校园，老师没权干涉。
很快月考来临，数学、物理先改出来，凌凛年级第一。老师没有要求试卷拿给家长签字，他却独独要求母亲签。
“不要以为月考试第一很了不起，有本事联考第一，中考第一。”
凌凛静静地等妈妈全部签完，收好试卷放在写字台上。
月考没有统一考试和阅卷，老师各自监考改卷。因为黄华请假，袁诤开会，陈芷汀和刘汉林各代一个班的课。监考完后，陈芷汀把试卷放在黄华桌子上，等黄老师回来自己改。
所有试卷都拿到成绩了，只差语文。他到老师办公桌上抽出自己的试卷，找到代课的陈老师，请她帮自己改。学生不允许翻看老师没改的试卷，更不能拿走。陈芷汀知道凌凛是优生，没有多想，自己正在改卷，顺手帮他改了，也想和自己班的优生做个对比。看他恭敬又安静的模样，心生欢喜，又看看作文，虽然缺少“真挚的感情”，但四平八稳，明确扣题，书写认真，结构合理，语言流畅，加了1分；阅读上的主观题也都是四平八稳，没有废话，把扣的2分改成1分。108属于高分。
“老师，我是第一吗？”他轻轻问。
“年级成绩还没出来，不清楚。不过，班里应该是第一了。”陈芷汀也知道凌凛有点另类，很注意用词。
凌凛轻轻接过试卷，轻轻说声“谢谢”，微微鞠了一躬。
全部试卷都有了。
第二天傍晚凌凛说要回学校上晚修，因为老师要讲课。妈妈的怒气像腹内的积食，经过一个晚上的蠕动，已经消化，她温柔地劝儿子多吃些，把排骨和鱼肉堆在米饭上。凌凛轻轻把肉移到小碟子里，吃了几筷子青菜，说饱了。
妈妈看着几乎没动的肉，温柔的脸渐渐发青，腮帮的线条硬硬地鼓起。
凌凛收拾书包，将包内的书本资料全部拿出，叠放在写字台上。发现语文试卷还没有签字，他拿着出来，看见妈妈也不吃了，抱着手臂黑着脸，坐在沙发上看新闻。
他犹豫了一会，突然失去让她签字的执拗，又不想回房间放试卷，顺手塞进书包。这张随着他下去的试卷会给改卷老师带来什么，是他想不到的。
背着空空的书包说“再见”时，凌凛平静的脸上现出一丝温暖的笑容。他似乎在那一刻与这个世界和解了，也对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充满了怜爱。
妈妈没有看他，是对他故意不吃肉的行为进行反击，也因此没发现他异于平常的空空书包。
凌凛关上门，在门口站着。邻居阿姨出来，他笑了笑，吓得阿姨拎着垃圾缩回屋里。
邻居阿姨消失了，凌凛轻快地上了楼顶，伸展手臂仰望灰色的天空。
他看着时间。学校晚修铃声响起时，他站上楼沿，飘然而下。
在生的世界成为孤儿，去S的怀抱寻找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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