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鹏，也就是肥仔，一直在外面补数学和英语。自从各校宣讲中小学教师在下班时间给学生补课收取补课费是违法违规之后，数学老师担心成为出头鸟，要求暂停补课，风声过了再说。
肥仔爸强调“我不说你不说孩子不说，有谁知道？难不成来我家查你？”
面容黄瘦的数学老师一脸的愤世嫉俗，肥仔爸也担心补课效果，又找杨老师补课。杨老师曾在暑假给儿子将初一初二的数学知识点过了一遍。这次杨老师没答应，不愿意担着“上课不讲下课讲的”罪名。
“赵先生，我们老师也有个原则，不给自己学生补课，主要因为市民有议论，说老师上课不讲重点难点，去他家补课才讲，这种说法成立的关键必须是自己学生。你想，若是别的学生，怎么知道老师有没讲？”
“是啊。有道理。”
“再者，一定得是学生不住校才行。学生住校不回家，一周的课，怎么做到不讲重点难点？全部堆到周末补课讲，看一遍都没时间！真是笑死内行人。像我们老公办学校，硬件设施差，校园环境旧，有钱人家孩子不愿来，免费留堂补课学生都不感激，还在背后骂你，课堂评价时哪个老师管得严留堂多就给哪个老师打底分。也不想想，那份辛苦搁外面上课是可以换钱滴。”
“对对对。我一朋友的孩子，非要去南城中学。那是新学校，教室宿舍都有冷暖空调，社团活动，外出实践，特色教育，都有。那孩子喜欢。本来我们都分到你们学校了。”
还有一句话赵先生没敢讲：因为杨老师要求高，陈老师管理严，张老师批评过他，儿子在教师课堂效果评价上，给语数英三科老师打了最低分。中考科目中，只给物理老师打了高分，因为他不留堂。
“是啊。我们学校是老字号，硬件设施跟不上，但教学做得顶顶认真，成绩评比有月评、期中评、期末评、学校内部评、平行学校评，分数细化到到小数点后两位。考试成绩月月汇报给家长，不讲重点难点就是笑话！恨不得天天讲月月讲，走过路过永远不许错过。学生烦了怎么办？填鸭式教学，背多分式学习。恨不得把重点难点照脸上呼过去……”
杨洋突然义愤填膺，举手做个“啪啪”打耳光的动作；又把手指聚成伞尖装，向下一压，紧跟着说：“……顺喉管塞进去。说我们不讲，都是些无脑的白痴，活该他们孩子学不好。”
赵先生笑起来。激愤的杨老师也笑起来。赵先生专门找杨老师了解儿子的学习情况，杨老师把作业本练习册拿给他看，都是前面认真后面马虎，可以想像儿子的学习状态，前半小时认真，后面开始神游，看小说打打闹闹。
“赵鹏有些小聪明，解题思路都对，但你看，练习全这样，虎头蛇尾。数学基础打不好，考上高中也读不成理科。”
这句说到赵先生的心坎，心头火呼呼往上冒：花辣么多钱补课，回到学校“涛声依旧”。不找一个了解他、能天天盯着他的老师，真不行。
“赵先生你也别怪补课老师，补得了课补不了心。赵鹏的心不在学习上，而他心不在焉的问题又出在你们家长身上。”
赵先生知道杨老师话外之意，对老婆的愤怒又加了一层：不是看在有个儿子的份上……
杨洋不想往枪口上撞，推荐他去一个朋友开的补习班。
两个人的谈话从辅导室转战到饭店。
杨老师很客观地为自己拉客户——
考试制度不变，课堂教学要出成绩，就靠天赋和孩子的上进心，这两样没有，只能靠“补”。勤能补拙是为补，笨鸟先飞也是补。若只遵从优胜劣汰的法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吗？是的，王侯将相必是天生的贵种。可对父母来说，都有一颗让孩子封候称王的心。家有五斗米，都想拼一拼。生而为人，凭什么你孩子称王称霸，我孩子当牛做马？
这没错啊？我命由天不由我，也就认了；我命由分不由天，谁不想拼不拼？既然决定未来是王候将相还是当牛做马是通过分数决定的，哪个老百姓不愿意拼一拼？没钱拼的，希望大家都躺平；在上位者，也愿意大家都躺平；问题就来了，赵先生，像你这样有能力让孩子拼一拼“王候将相”的，你愿意躺平嘛？
“赵先生你想想，世界冠军邓亚平林丹等等人，不用额外训练，不吃教练给的小灶，哪来的冠军白白捡？知识点老师全讲了，在校学生练3遍，补课学生练5遍，哪个成功率高？老师讲的难点举一反三，补课老师加到举一反五，哪个成绩更好？不是我不想反到五，我的课只有那么多，反四反五得学生自学。愿意自学的成了学神学霸，不是学神学霸的怎么办？补课！老师带着你学习，用金钱铺出成绩。不是作弊不是偷窃，怎么就不行？没钱就认输，又骂到老师头上。
“农场主建了磨坊，买了磨盘豆子，磨成豆浆儿女喝了长大成人，儿子帅女儿靓，领主不愿意了，你儿女那么出色干什么？岂不抢了我儿女的前程？不惩罚造出儿女的农场主，不没收磨豆浆的工具，不收押出色的儿女，把拉磨的驴子鞭打五十，游街示众，格S勿论……诶你说，讲理呗？更更可气的是，帮农场主打工的长工短工，没能力建磨房买驴子，渴望儿女成龙成凤的父母心、称王称霸的变天心无处安放，也冲上来对着驴子又踢又踹又骂又打！有本事骑驴买马，没本事种田吃瓜，都是过日子。各安天命，匆匆一世，何必呢。来世要遭报应滴！
“当然我的比方对不起老师，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教孩子学习，助孩子成长，还有罪了。那我也不做好老师，我也得变坏怂啊，变成坏怂欺负家长训斥学生，他们就得哭了怕了，不敢动我了是不是？”
赵先生看看杨老师，开车。又扭头看看杨老师，开车。然后默默点头，点着点着，自己偷偷笑起来。
杨老师说得不是别人，就是自己啊。
瞧那张嘴，把黑化讲得头头是道，不服还真不行。
“怎么保护自己？做恶人。你表示善意谁都欺负你，你昭示我是坏人谁都绕你走，不就安全了？那个陈老师，多好，一个破落户，垃圾一样的蠢女人，竟然敲诈她。她老公还是律师！你说有天理没？”
“家长也是怂人一大堆。孩子学习不成事，一是基因不行，二是努力不够，三是你没钱。关老师什么事？天上下雨苗儿壮，天不下雨苗儿弱。惹不起老天爷，把耕地的牛抽一顿，这叫什么事？行，学习的事不让老师教，你自己教！我看哪，让那些家长自己给孩子补课，他得先挂好上吊绳。”
杨老师伸手在空中比划出一条绳，绕圈，往脖子上一套，伸出半边小红舌，顺嘴角一歪。
时髦的杨洋表现出又美又俏又搞笑的神态，让赵先生笑得差点失了端庄的姿态。
这些老师，也真是逗！
时代不饶人啊。
老师是人，时代的车轮一样碾压，一样得黑化。
不肯黑化的陈老师——赵先生知道她是好老师，但从心底讲，她若遇到不平事，他也并不同情。
被时代碾压的人，都是弱者。弱者就是优胜劣汰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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