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云照打个呵欠，扭头扫一眼看月，看月马上道：“大小姐说这位是？”
李曼春自觉找到机会，没想到还没开口就被忿忿的兰云筱截去话头：“长姐不知，这是父亲后院的新人，李姨娘。”
失去了自我介绍的机会，李曼春也不恼，挽下鬓发，笑着道：“大小姐有事尽管吩咐我，妾就住在荷风苑。”
兰云筱低低地“切”了一声，低着头绞手指。兰衿也撅着嘴，他很小就能听懂这些暗潮汹涌，但是母亲明令禁止他不能掺和进来，所以他再如何替母亲不平也没有说过话。
兰云照淡淡笑着，比划道：怎好麻烦李姨娘，有事我自会找母亲帮忙。她又转向兰云筱，示意道：听说筱姐儿练琴，我路过甘州时给你挑了一张，衿哥儿喜欢下棋？我带了一副棋子回来，还有白玉棋盘，你看看喜欢吗。
兰云筱眼睛一亮，没想到长姐还给他们准备了礼物，蠢蠢欲动地望向母亲。
兰云照笑容不变：我给父亲带了笔砚，给母亲带的是柳昶先生的五陵碑文帖，已经遣人送到你们房里了。她扭过头歉意地看向李曼春：不知家中添人，未给李姨娘准备礼物，真是不好意思。
江氏终于抬起头，她没什么爱好，平生唯爱字和书，江家是江南有名的书香世家，虽在朝中势力并不显赫，门生却遍及天下。江家藏书众多，出阁之前江氏最喜欢在书阁之中猫一天，她曾经悄悄立志要将家中所有藏书看完，自己编纂一本集录，好叫江家后人根据此录来学习传承。父母常常打趣他们生了位女先生，平日里不爱说话，谈起书与字帖倒是口若悬河。可惜这些都随着出嫁随风飘散。她曾想过嫁给一位同样爱书的文人，二人琴瑟和鸣，成亲之后还能在江南过之前那样的日子，所以对于婚姻并不排斥，甚至向往。
京城来的这桩‘好婚事’却将她所有的幻想都打破了。所有人都告诉她这婚事可遇不可求，兰更这样的青年才俊，若不是鳏夫，她还高攀不上。与兰更结亲，只有利没有弊，对以后江家子弟入仕也是大有好处。说来说去，就是没人问问她是怎么想的。母亲倒是问了，可是她看出来母亲的小心翼翼，和迎接这桩亲事时，面对诸多亲戚羡慕奉承时候潜藏的喜意。
没想到十几岁的少女时光竟是她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候了。
嫁到兰府后不能说快乐，只能说安宁。对，没有后院姬妾，没有勾心斗角的安宁。十几年如一日，每天死水一潭，她都忘了自己曾经的爱好了。只有在每日处理完府内外杂事，检查完孩子功课，侍奉夫君之后，才能屏退下人，安安静静坐在书房练一会儿字，看一会儿书。就连与自己最亲近的女儿都不知道她的爱好，只当她是在看账本。
这么多年，她收到的各种礼物不外乎首饰摆件，衣裳布料，从家中带来的书已经翻了很多遍，再怎么珍惜也难免破损。减少了翻阅嫁妆中的书，京城这些市面上流通的书就更入不了她的眼了。未出阁时江氏看的便都是一些绝本孤本，非家族相传、尽心收藏不可得。去找兰更要是一种途径，可是她从与他成婚那日起，就从未透露过自己的喜好，她也莫名不想表露。
没想到今日得到了这样一份礼物。柳昶是前朝赫赫有名的书法家，他的字以遒劲有力、骨气洞达闻名，恰好是江氏的最爱。江氏外表文静温婉，却写得一手金钩铁划的好字，兰更第一次看到时都惊讶了一会儿。
这么一份送到了心坎里的礼物，让江氏对兰云照展开笑颜，真心实意道谢。
李姨娘眼瞧着江氏与兰云照就要搭上话，赶忙出来搅局：“妾给大小姐准备了点礼物，大小姐要是不嫌弃明日给大小姐过过眼。”李曼春的话语恭敬中带着奇妙的粗鄙，让熟悉世家礼仪的人听到了都忍不住皱眉摇头，就连看月也暗暗瞥她。
可是兰云照恍若未觉，保持着微笑点头，就告退带着弟妹前往自己的院子。
走之前江氏特意拉住两个孩子细细叮嘱，不要吵不要闹，和长姐说一会儿话就赶紧回来，她舟车劳顿不要累着她。兰云筱和兰衿连连点头，一左一右蹦蹦跳跳跟在兰云照身边，嘴里问个不停。什么定内城什么样子，听说西夏人茹毛饮血是不是真的，长姐会不会骑马，拿过刀吗……天马行空，想到哪问到哪。
自然，这些都由看月代劳回答，等回到梧桐堂时她已经口干舌燥了。
孙嬷嬷领着一众下人收拾行囊，听说小姐回来，赶忙到院门口迎接。见到娉娉婷婷走来的身影，竟与当年刚嫁到京城时的涂秀安重叠在了一起，孙嬷嬷眼眶一热，泪珠差点滚落下来，她低头掩饰，弯身行礼。
看月上前两步，笑着扶住孙嬷嬷，打趣道：“要是嬷嬷行礼了，小姐回头该打我板子了。”
孙嬷嬷的感伤情绪一下子被冲散，手指点点看月，嗔怪道：“你这丫头越发刁钻，当了一辈子奴才，给主子行礼是应当应分的，都是小姐把你惯的没个正形。”
看月吐吐舌头，躲到一边。兰云照上前仔细打量孙嬷嬷，发现她在京中两年，或许是好好将养的缘故，样子着实没怎么变化。她变化最大的时候就是母亲去世时，孙嬷嬷一夜白头，眼角嘴角都耷拉下来，看着比她的年纪要老上十岁。
孙嬷嬷见小主子含笑看着自己，又看向那边两个好奇的小孩，开口迎人：“瞧瞧，刚还说看月这丫头，老奴也不懂礼数了，二小姐，小少爷请进。”
兰云筱和兰衿齐齐摆手，连称不敢。笑话，母亲教育他们不止一次，见到这位孙嬷嬷当以长辈礼待之，若是被母亲知道他们拿乔，回去少不得一顿训斥。
院子里堆满了从车上卸下来的行囊却并不杂乱，孙嬷嬷命人分门别类放置，要是她们几个过一会儿回来没准都收拾好了。
见到孙嬷嬷，进了梧桐堂，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两小孩立马守礼起来，目不斜视，脚步稳当。兰云照心道继母看起来柔弱可欺，成天被李姨娘嘲讽，实则待下育儿都极有一套，或许只是懒得和李姨娘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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