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并皇后姗姗来迟，平日里装也要装出样子的皇帝今天破天荒没与王皇后并行，而是先行半步，让她令人憋气的身影不出现在眼前。周贵妃很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眼下的笑纹深了几分。
王皇后本人倒没觉得什么，反而认为皇帝不装模作样更令她放松几分，一个人慢慢走着，独留在身侧伺候的林姑姑干着急。上火的不止她一人，起身行礼的王荣安额角青筋直跳，把头深深地埋下去才不至于表情失控。虽然知道能让皇帝禁足王淳佳必然是发了大火，可没想到二人关系到现在还僵持不下。
更让王荣安想吐血的是自己妹妹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她究竟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帝后落座后，下面也响起一片衣料窸窣声音，众人也坐了下来。
皇帝威严的目光轻轻扫过大厅，没人知道他在心里衡量在场的世家闺秀出身品行。自萧陵回来后，他意识到了这个小儿子不仅对自己不亲近，还疏离防备，这种防备不让他恼怒，反而生出了为人父的惆怅。
再加上皇后对自己所做丝毫没有悔意，还一口一个贱婢所出，让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醒地认识到，在众人眼中，原来儿子是不是自己的并不重要，而是他的母族是谁。是不是这些年表现得太宽厚仁慈，都忘了天下之主究竟是谁了？既如此，他就好好给老四这个体面。
上次给他封王，他按规矩领旨谢恩，结束之后就忙不迭离开勤政殿，这种做法自然挑不出错处，但难免让生出亲近之心的皇帝失落。后办秋菊宴，回来之后试探地问他可有意向，他也是诚惶诚恐，仿佛说个人名出来就代表了不臣之心。皇帝有意让他露脸操办此次秋狩的护卫事宜，他倒好，唯恐避之不及。
皇帝一腔慈父之心无处安置，只能锚着劲地给萧陵选王妃。按理说这种事应当是皇子母妃先挑选一批再和皇帝商议，最后询问本人意见。可这第一步就卡住了，萧陵他不仅没有生母，连养母都没有。宫中都知他厌恶萧陵生母，谁敢捧这个烫手山芋。
其实没有养母，嫡母也可以。但看看王皇后的样子，还是算了……
这种事他也不好对人言，只能拿着各家女儿画像每日在御书房里偷偷筛选，看得脑袋都大了也没得出个结论。还要防着被大臣后妃看到那些画像，免得以为他要充盈后宫。
以前只盯着画像实在看不出好赖，如今可以和真人对上号，他心里吁一口气，放心大胆地打量。
客套的场面话过后，宴席正式开始，教坊司舞乐入场，气氛顿时松快下来。只是皇帝不离席，到底不够放心。也是奇了怪了，这种场合皇帝都是略一沾箸就离开，今日不知为何，迟迟不动，看起来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心思活络的犯起嘀咕，拿眼偷偷觑九五至尊，却看他不动如山，仿佛真在欣赏节目，还不时和周贵妃安贵嫔等人笑谈两句。
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了周莹身上。这个孩子也是他自小看大的，在潜邸时，周贵妃还是周侧妃，生了梁王后身体亏空，郁郁不乐，好几年都没缓过来，人瘦了好几圈，只有她娘家嫂子带着牙牙学语的侄女到来时能让她一展笑颜。官眷进东宫要层层批准，难免麻烦，一个小孩就方便多了，皇帝就允许周莹时常陪伴周贵妃。
他登基后这习惯也未改变，周贵妃经常召周莹进宫，皇帝过去也总能见到她的身影。也因此，周莹对皇帝并不惧怕，甚至私下里偷偷叫过姑父，被斥责了也是吐吐舌头，撒娇卖痴。此刻她正在周贵妃身旁叽叽喳喳，指着舞池中央说些什么，逗得周贵妃开怀大笑。
皇帝的目光顺着到了默然不语、低头喝茶的萧陵身上，不由暗自点头，觉得自己牵了一条好红线。但是——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是不是应该再多看几个，毕竟是人生大事，以前亏欠陵儿颇多，这种事上还是尽量满足他本人的要求。
他又想到几个适龄闺秀，举起茶喝了一口，就听到王皇后站起来的声音，她扶了下步摇，微启红唇告退：“臣妾身子有些不适，还是先回去，不扰陛下的雅兴了。”
表面上是在请求，可有眼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她的敷衍了事，就连福礼都只弯了一半。周贵妃笑意盈盈：“姐姐不再多看会儿了？今日的表演格外新奇呢。”
王淳佳最讨厌周静南那副伪善的嘴脸，皮笑肉不笑回她：“不必了，既然这么喜欢，妹妹就多看会儿，毕竟机会不多。”
周贵妃对她的尖锐丝毫不以为意，笑着点点头，就听到皇帝发话：“行了，既然身子不适就回去歇着吧。”
王皇后立马扭头，带着身后一众人浩浩荡荡离开了大厅。
此刻恰巧一个节目结束，两拨表演的伎人们换场，不起眼的角落里享春抱着自己的琴匆匆上台坐在位置上，等待开场。虽然今日终于告诉兰小姐那件事，心头的大石头轻了不少，可她得出的结论更加让人心绪不宁，究竟是谁一直暗中窥伺自己想要牵出背后的人。
正当神思不属之时，皇后从坐席上下来，原本已经摆好站位的人们又慌慌张张在地上匍匐成一片恭送皇后。享春把头埋在地上，然而一道有力的目光牢牢摄住了她！
——谁？！享春马上抬起头，那种如影随形、丝丝缕缕的威胁缠绕在身上的感觉再次袭来，她唇色发白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没发现，觥筹交错，谈笑晏晏，似乎根本没人注意这个小小乐女，可她就是知道，有人刚刚在看她。
然而这种场合容不得发愣，大家迅速爬起来各回各位，这一场表演徐徐开始。
宴会过半，皇帝才不紧不慢起身离开，大家终于不约而同松了口气，高阶或年迈的官员也陆续离席。毕竟明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参加祭天仪式，几位老大人已然困的不像样子。趁着此刻，王荣安也从侧门离开，径直前往皇后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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