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载寒从松远县出来去祖父家拜见，这一趟也算是师出有名。从王家出来回程的路上经过王家庄子时，一个妇人神神叨叨拦住她的车：“是王家小姐吗？”
随行的护卫要把人赶走，王载寒挡下他们，坐在车中温声问道：“这位大姐有何贵干？”
妇人眉开眼笑：“贵人，庄子里有人想见您。她是您姑姑的奶妈，跟我说一说您就懂了。”
王载寒略一思索知道了此人是谁，令马夫调转车头向庄子上前进。
她一踏进逼仄的小屋，差点没认出来桌子旁那个枯瘦的老人是谁。以前秦嬷嬷是她姑姑身边最风光的贴身嬷嬷，呼风唤雨，所到之处恭维声如同海潮一般拍打过来。年幼的王载寒有些惧怕这个严肃刻板的嬷嬷，秦嬷嬷似乎也看她不顺眼，总是挑剔小小姐举止小家子气、长得也不够出挑，每当这时，祖母总是很大方地把她送出去‘任人教诲’，还说秦嬷嬷是宫里的，跟她学学受益无穷。
皇后姑姑也默认了秦嬷嬷除她之外至高无上的地位，由她对着家中的任何细节挑三拣四，且不允许任何人忤逆。对皇后来说秦嬷嬷就是她的化身，忤逆她就等于忤逆自己、冒犯天颜。那时的王载寒恐惧秦嬷嬷的影子，她的脚步声，她的冷哼声。打在手心的板子，罚站时顺着脖颈流下来的热汗都是王载寒黑暗的回忆。
可是有一天秦嬷嬷突然从生活中消失了，不再有人挑剔她走路的姿势不够端庄大方、说话的语调不够轻柔和缓，那个时候王载寒的童年才算拨云见日。
可现在。
秦嬷嬷转过头来，无神的双眸迸发出奇异的光彩，她爬过来抱住王载寒的腿苦苦哀求，求她将自己带回王家。庄子上的婆子一把拽开秦嬷嬷：“不知礼数的东西，小姐的腿也是你能扒的？！”
婢女也颇为嫌弃地低下身给王载寒拍打刚才被碰过的裙摆。
王载寒好脾气地笑笑让婢女起来，跟婆子们说没关系、先退下吧。她弯腰歪头看着秦嬷嬷：“嬷嬷想让我带你回去？”
秦嬷嬷拼了命地点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小姐，老奴知错了，老奴真的知错了。您不知道在这庄子上他们都不把人当人啊。”
“您错了。”王载寒摇摇头，“是父亲对姑姑太好了，所以才留你一条性命。父亲对姑姑太好，才让她那么多年无法无天草菅人命。”
秦嬷嬷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
王载寒轻笑一声：“觉得我大逆不道吗？告诉你也无妨，姑姑已经被陛下贬出宫为国祈福了。你还想回到皇后身边做你至高无上的大嬷嬷那是痴人说梦。”
或许是多年的夙愿已经实现，抑或是王载寒看烦了王皇后自取灭亡的行径，就算王家现在一齐上断头台她也觉得这辈子值了，起码死在了最开心的时候。
王载寒心情很好，于是和她多说了几句，现在她脸色一变：“我也该走了，秦嬷嬷在这里好好待着，王家会给您养老送终。”
秦嬷嬷还想扑上来，却只撞在冰冷的门板上。身后传来呜呜的哭声，王载寒没有停下脚步。
*
“她还在潞州吗？”
虽然没说名字，但沈青马上明白说的是谁：“他们两家人一同去大佛寺游玩了。”
萧陵勒住马缰：“咱们也去。”
“小姐，找到秦嬷嬷的踪迹了。”看月难掩激动，“昨天王载寒在王家老宅现身，今日出来回去襄州，走到王家庄子的时候被拦住了，在那个庄子上待了半个时辰左右，那时候刚出城没必要歇脚，藏月觉得奇怪就顺藤摸瓜去了那个庄子，还真看见秦嬷嬷了。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看来在庄子上受了不少虐待，要是想悄无声息地带走她应当不是难事。”
兰云照已经坐在前往大佛寺的马车上，她放下手中的书：“尽量今天就办妥，让王大哥拍两个可靠的人过去协助，带到咱们的宅子里。”
看月高高兴兴答应下来，这么久不见进展她也担心藏月自己在外面发生危险，现在能解决最好。刚拿起茶壶她‘哎呦’一声：“我忘了件事，前几天四殿下就到潞州了，不过忙着赈灾治水，一直在到处奔波。”
“哦。”兰云照不咸不淡地答应一声，现在秦嬷嬷的事已经解决，她心中也没有那么烦躁。楚岱这人看起来不错，或许回去之后就会订下婚约，一切都朝着正常的轨道前进。
大佛寺的房间已经派人收拾好，楚岱十分体贴：“大家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暂且歇歇。”
他走到兰云照身边轻声问：“累吗？这里风景还不错，等会儿一起逛逛。”
兰云照本身就很轻松惬意，别人不说什么她都能笑出声，现在刚好借着楚岱的话笑眼弯弯地点了点头，忍不住一直保持微笑。楚岱见她笑也忍不住跟着笑，在别人看来就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也有人不这么觉得。
沈青现在就不敢看殿下的脸色，他真是不明白怎么有兰小姐这样反复无常变化莫测之人。明明与自家殿下关系匪浅，现在就对着另一个男子巧笑嫣然……
袁立探在后面打个响指，沈青悄悄地挪了过去两人耳语：“兰小姐现在的表情很眼熟。”
沈青诧异：“眼熟。”
“当时在回京路上她也是这样对殿下的。”袁立探很凝重。
沈青大惊失色，这岂不是说明……他咽一口口水，兰小姐就喜欢这样玩弄人的游戏？殿下不过是她的玩物之一？不敢细想，沈青放轻呼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萧陵面色淡淡看不出什么，他甚至主动走出去和众人打招呼。
江颖很惊讶，即刻便要下跪行礼，却被萧陵托住，剩下的人纷纷行大礼。众人在心中感慨兰尚书在皇家的体面非同一般，楚岱很敏锐地下意识顺着萧陵的目光看去，却发现他正在看兰云照。楚岱心中一动，就要低下头去，萧陵却转换方向看向他，虽是含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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