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四道身影略显狼狈地脱离了福缘里胡同那片令人窒息的范围，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城市公园角落显出身形。
"呸！这秃驴，比泥鳅还滑溜！"高薪率先散去遁光，忍不住骂骂咧咧，"养了那么多鬼东西，自己倒是缩在后面当缩头乌龟！"
他说着，习惯性地想从袖中掏点什么，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刚才战斗中备着的零嘴早就不知道掉哪儿去了，顿时更加郁闷。
宋泽没有理会他的抱怨，先是检查了一下自身魂体，确认并无大碍，只是灵力消耗有些大。随后他看向脸色苍白的楚瑜，关切地问："小瑜，没事吧？刚才看你硬接了那邪修一掌，魂体可有受损？"
楚瑜摇了摇头，她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仇人就在眼前，却因为规则所限无法手刃，这种无力感让她魂体都在微微颤抖。
沈朝的情况稍好，但强行催动精血破阵，也让他元气受损，此刻正默默调息。他注意到楚瑜异常的情绪，心中隐隐觉得事情似乎不止是简单的邪修作恶。
"这次是我们大意了，"宋泽叹了口气，"没想到他不仅炼制艳鬼，还操控了如此多的厉鬼，加上那邪阵加持，在其老巢内，我们确实不占优势。而且……"他顿了顿，环顾众人，"他毕竟是活人。"
"活人怎么了？活人就能无法无天，炼制鬼仆害人了？"高薪不服气地叉着腰，"要不是地府那破规矩束缚着，我刚才就直接……"
"高薪！"一个严肃的声音突然插入，打断了高薪的抱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公园长椅旁的阴影一阵扭曲，一个身影缓缓浮现。来人同样穿着玄色皂边袍服，但袖口和衣襟处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他面容看神色严肃，腰间悬挂的拘魂索和一枚散发淡威压的玄铁令牌。
"头儿！"高薪和宋泽立刻站直了身体，恭敬行礼。楚瑜也收敛了情绪，微微躬身。沈朝意识到这位恐怕就是高薪他们之前提过的上级，连忙跟着行礼。
来者正是宋十九，高薪和宋泽这一组的直接上司，地府的高阶鬼差。
宋十九目光如电，扫过四人，最后落在高薪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地府规章，第一条是什么？重复一遍！"
高薪顿时蔫了下去，像霜打的茄子般低声道："维护阴阳秩序，各司其职，不得僭越……"
"你还记得！"宋十九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怒意，"那你们今晚做了什么？直接对活人出手！若非对方先以邪术攻击，你们此刻已经触犯阴律！"
他走到高薪面前，目光如炬："我知道你性子急，但这不是你莽撞的理由。上次你擅自插手阳间恩怨，导致两个本该入轮回的魂魄差点魂飞魄散，教训还不够吗？要不要我现在就送你去忘川河畔，让你好好回忆回忆？"
高薪低下头，不敢再辩驳，只小声嘟囔："我这不是看那秃驴太可恶了嘛……"
"可恶？"宋十九冷哼一声，"阳间可恶之人何其多，难道都要我们地府越俎代庖？那还要阳间的法律做什么？"
他转向宋泽，语气稍缓："宋泽，你一向稳重，是组里的定海神针，这次怎么也跟着胡闹？"
宋泽恭敬回道："头儿，是我考虑不周。见到那邪修炼制如此多鬼仆，手段残忍，一时心急，未能及时劝阻高薪。"
"心急就能越界？"宋十九打断他，"我们地府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是维持阴阳平衡，不是替天行道！若每个鬼差都凭一己好恶行事，阴阳两界早就乱套了！宋泽，你资历最深，应该最明白这个道理。"
宋泽深深鞠躬："属下知错。"
宋十九的目光最后落在楚瑜身上，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紧握的双拳，语气复杂："楚瑜，半年前你的入职是崔判官亲自特批的，当时还在整个阴司引起了不小的议论。在你分到我这一组后，我仔细看过你的全部档案，包括阳间的那部分。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正因如此，你更要谨守本分。"
他走近一步，"判官大人破格录用你，是看中你特殊的命格和潜力，不是让你来公报私仇的。你若因私愤坏了规矩，不仅对不起判官大人的信任，更会让整个地府蒙羞。"
楚瑜她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沈朝在一旁看得分明，她眼中闪过痛苦、不甘，但最终都化为深深的无力。
"是，宋大人，我知错了。"楚瑜的声音很轻。
宋十九环视四人，见他们都已认识到错误，这才语气稍缓："我知道你们都是出于正义之心。但正义若不以规矩为界，终将沦为暴行。"
他望向福缘里胡同的方向，目光深邃："地府铁律，不得对活人出手，这是维持阴阳平衡的基石。但若邪修主动攻击地府人员，可以上报，经审议后由高阶鬼差带队出手惩戒。"
"那刚才慧觉不是已经对我们出手了吗？"高薪急切地问。
宋泽却摇头，“高薪，他全程都在利用鬼仆作战，自己只是站在后方操控。”
“按照地府律法，这属于'间接攻击'，需要更严格的证据链才能认定。”宋十九面露无奈，"这正是他的狡猾之处。"
他看向楚瑜："而且，像慧觉这种在阳间作恶的修士，本该由阳间的修行界来清理门户。各大门派都有执法堂，专门处理这类败类。只是近几十年来，修行界式微，这些规矩也渐渐无人遵守了。"
沈朝恍然大悟："所以这慧觉是钻了空子，既避开了阳间修行界的清理，又巧妙地规避了地府的直接制裁？"
"正是如此。"宋十九赞许地点头，"他深知地府规矩的界限在哪里。只要不直接对鬼差下杀手，不造成大规模生灵涂炭，我们很难采取直接行动。"
高薪气得直跺脚："这秃驴也太狡猾了！明明作恶多端，却总能卡在规则的边缘！"
"所以才需要智取，而非强攻。"宋十九沉声道，"当务之急，是找到合法合规的途径，阻止他，并解救那些被他禁锢的鬼仆。你们有什么想法？"
现场陷入沉默。硬闯不行，直接抓捕又违反规定。沈朝作为生无常，更是明白其中的难处——他虽能穿梭阴阳，但对阳间的活人同样受到诸多限制。
就在众人苦思冥想之际，楚瑜突然抬起头。
"宋大人，"她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既然阳间的修行界已经式微，那我们是否可以借助阳间另一种力量——警方的力量？"
几道目光瞬间集中在她身上。
宋十九挑眉："说下去。"
楚瑜整理了一下思绪，条理清晰地说道："慧觉是活人，他在阳间行事，必然留下痕迹。第一，他炼制艳鬼，需要特定的活人作为材料，那些受害者失踪或死亡，阳间警方必定有记录。第二，他通过桃花祈愿窃取生人阳气生机，导致多人异常衰弱，这也属于阳间的案件范畴。第三……"
她顿了顿，看向沈朝，眼神复杂："他半年前犯下的命案，在阳间应该还没有结案。"
沈朝心中一震，果然如此。
"沈朝，"楚瑜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我需要你帮我联系一个人……阳间的一位警察，她叫楚瑾。"
楚瑾？沈朝敏锐地注意到这个姓氏，再联想到刚才的对话，他立刻明白了——这位楚瑾恐怕就是楚瑜在世的亲人。他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了。楚瑾警官是吗？我一定会想办法联系上她。"
宋十九赞许地点头："此计可行。阴阳有序，各司其职。由阳间警方从法律层面调查、抓捕，名正言顺。我们地府则从旁协助，提供必要的线索。"
他开始分派任务："高薪，宋泽。"
"在！"两人立刻应声。
"你们继续监视慧觉的动向，务必掌握其罪证。特别注意他炼制新鬼仆的证据，以及那些被害者的下落。记住，只监视，不行动。若有异常，立即汇报。"
"明白！"
"楚瑜，沈朝，"宋十九看向他们，"联系阳间警方之事，交由你们负责。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暴露地府存在，但务必引起警方足够重视。楚瑜，你比较了解情况，负责整理我们掌握的所有线索。沈朝，你负责在阳间周旋，务必小心谨慎。"
"是！"两人齐声应道。
宋十九最后环视众人，语气严肃："记住我们身为地府阴差的职责。阴阳两界能够维持平衡，靠的不是快意恩仇，而是对秩序的坚守。这一次，我们要让那邪修明白，无论是阳间的法律，还是阴司的律法，都不会放过他这种败类。"
他的身影缓缓消散在夜色中，留下四人面面相觑。
高薪长长舒了口气，揉了揉脸："唉呀妈呀，头儿训起人来还是这么不留情面。不过说得也对，咱们刚才确实冲动了。"
宋泽拍了拍他的肩，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知道就好。走吧，执行任务去，这次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他转向楚瑜和沈朝，神色认真："你们这边要格外小心。那邪修很警觉，既然已经和我们照过面，肯定会更加戒备。联系警方时一定要谨慎，不要打草惊蛇。"
楚瑜点头："放心，我有分寸。"
待高薪和宋泽也化作流光离去后，破败的公园里只剩下沈朝和楚瑜二人。
夜风吹拂，带着深秋的凉意。楚瑜望着远处城市的灯火，沉默了许久。
"楚瑾……是我姐姐。"她终于轻声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她在市刑警队工作，是个很优秀的警察。"
沈朝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半年前我出事的那天晚上，"楚瑜的声音微微发颤，"她正在执行一个重要的抓捕任务，手机一直关机。"
沈朝的心猛地一沉。他能想象到楚瑾任务结束后，满怀喜悦地想与妹妹分享成功，却得知噩耗时的崩溃。也能想象到楚瑜在生命最后时刻，想要联系姐姐却无法接通时的绝望。
"她一定很自责，"楚瑜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觉得是因为她没能及时接到电话，才导致我……"
"这不是她的错。"沈朝轻声说，"更不是你的错。"
楚瑜转过身，直视着沈朝的眼睛："沈朝，帮我告诉她，凶手快要浮出水面了。但是……请不要告诉她我的事，就让她以为我已经安息了。"
沈朝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坚强的少女，郑重地点头："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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