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白契

她离家的那个年纪太微妙了。

到了懂事的年纪,又没长成个大人,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

也就意味着她不得不挣扎在泥潭中,明白爹娘的无奈,又害怕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

就是那个刚刚要对世界有更多兴趣的年纪,她面对的却是一条可能通往苦难、死亡的路,她凭什么不能怨呢?

宗望有些话说的倒是不错,律法上是那样写的,可血缘上她就是许家的女儿。

难道她那时打听不到家在哪,打听不到家里什么样吗?难道这所谓的“尽孝”她不能做的更好吗?

当然不是。

可她偏偏就是选择了不闻不问,选择了保持最淡薄的联系。

偶尔回去看一遭,没有太亲近,对待他们的方式比陌生人要好,却比不上熟人。

说到底就是她不想。

宗望想要的是这个答案?那为什么?

昭月抹去下巴上的那一滴泪珠,一脸平静地看着宗望。

宗望笑意更浓,道:“所以昭月大人认自己的亲生父母,也认自己是有意冷待他们……不过这样说起来,叶桉公子倒是保了昭月大人一次。不过就算昭月大人在生母病逝那几年入了奴籍,但您脱了奴籍后还对自己的爹娘不管不顾、冷眼相待,恐怕不合适了吧?”

昭月心烦意乱,正要开口,却突然见一个生面孔上前,义正言辞道:“尚书大人此言差矣,昭月大人方才不是说了,自己曾与许家约定过从那之后便算不得许家人,既然算不得,便也不算触犯律法,何罪之有?”

昭月一愣,下意识看向叶曦,却见叶曦面色凝重。

再看楚容川,楚容川也是一脸茫然。

既然不是他们安排的,那这人又是怎么回事?

宗望却并不意外,道:“若是本官记得没错的话,脱了奴籍的奴婢的户籍还会挂回家里,只要家人没有作奸犯科或是拐子,那这籍契就有地方寻。既然昭月大人的籍契还在她父亲名下,这人便算不得单拎出来了。”

这话说的没毛病。

大燕律法其实是有些绕的,甚至在昭月看来很多都是没必要的律法。

每个被卖的奴婢,再被放出府成为普通人的那一刻,官府那边都会将那个奴婢的户籍加回那人原本的家中。

而不用的几种情况,要么是这个人是个孤儿从来就没有过亲人,要么这个人就是被拐子拐来的,早就找不到归处,才会单拎出来自立门户。

除此之外,就是分家。

而分了家也要详细标明这个人是分家出去才单拎了籍契,并非是因为与家中闹掰。

因为大燕对于孝道看得极重。

你若是跟家里闹掰了出去的,籍契上便会被印下一个特殊符号,有哪个符号在,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排斥,很多事都会受阻。

但如果不是和家里闹掰,也并非上面那两种情况,那就得去尽这个孝道。

可这东西很难说清楚,有些时候曾经遭爹娘厌弃虐待之人就算不计前嫌愿意供养,但若是爹娘不满意,到官府一告,那这个人就可以被打上个不孝的罪名。

到时候若是将曾被爹娘厌弃虐待这种事再翻出来,可能罪责还要再重上三分。

因为爹娘是生你养你之人,纵使没有养恩也还有生恩,本来不碍什么事,但翻出来就有记恨待自己有恩的爹娘的嫌疑。

所以这很难说清楚,甚至叫人觉得有些东西是完全相背的。

当然也有例外,籍契单拎出来,自立门户,干干净净一张纸,不记过往,就好像从前的都断干净了,这样就没什么事。

因为那样的籍契上面只写了属于那个人的生平,没有半点儿和别人有关的,就好像和所有人脱了干系。

既然籍契上都没写,谁又能以此为由刁难这个人呢?

但这种东西普通人根本得不到。

想要一张这样的籍契,首先得要一封有足够权势地位的人亲笔所写、盖了私印的文书,而拿着这封文书又需要层层打点,关系全都通了,那张干干净净的籍契才能拿到手里。

这样费事,若不是逼不得已,就算一些人有这个能耐也不会去做。

按理说到这一步就该结束了的,毕竟这种事谁也不会闲的没事大肆宣扬。

但若是真的翻出来了,那张盖了无数私印的文书就是唯一能救命的东西,证明这一切都是走了“正经路子”。

若不是,那就是杀头的重罪。

因为这样一张把自己和所有人血缘上的关系斩断的籍契,只要不是家族犯了诛九族的大罪非找到所有人不可,都可以在危难时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这种东西,一般叫作白契。

昭月脑中一团乱麻,此时却像是解开了一点,心中的不安反倒因为解开的这一点被无限放大,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那个刚才像是为昭月说话的人再次开口了:“尚书大人,就臣所知,昭月大人可是有白契的啊。”

这句话如同平静水面上突然落下的一块巨石,震得所有人都面露茫然。

昭月死死盯着那人,下意识想要抓住点儿什么好让自己安心一些。

叶曦把手递了过去,不知是不是和昭月抱着同样的想法。

那人道:“当年叶桉公子为了这张白契层层打点,在臣这走了一遭,彼时臣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那白契上的名字写的是许草儿,昭月大人以前的名字,不就是许草儿吗?”

叶曦嘴唇发颤,问:“什么白契?”

昭月不比她好到哪去,目光空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乱了,全都乱了!

宗望从一开始就不是冲着昭月来的……是叶桉!

籍契这东西都是官府保管,昭月出府时也只见过自己的身契。

她从来不知道……叶桉送给她的那份大礼中,竟还有一张白契!

那么文书呢?叶桉把文书放到了哪里?

他从未跟昭月提过此事,就连叶桉给她留下的那堆东西里,昭月也不记得还有类似于白契文书的东西。

周遭突然变得寂静起来,昭月冷汗冒了出来,直勾勾地盯着那人,直到听见他说:“那纸文书想必还在叶桉公子的遗物里,只要找到了,昭月大人这桩事也就了了。”

“不行!”没有任何犹豫,昭月拒绝的话脱口而出。

叶桉的遗物……叶桉哪还有什么遗物?

他剩下的东西,是昭月走之前亲手打理的,除了叶桉交代分给了身边人的,其他的全都跟着他进了棺材,被葬在了那片竹林中。

这只是一个借口,若是胤王府的那方小院里找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难不成还要去开叶桉的棺吗?!

燕帝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面色阴沉,重重拍了一下扶手,喝道:“荒唐!你……”

“陛下!”不等他说完,宗望已经用更高的音量将燕帝的话生生阻断,“陛下,有些事还是早查清为好,拖得越久,才会对大家越不利。”

见势不妙,楚容川连忙上前,道:“陛下,叶桉公子薨逝多年,生前本就受病痛折磨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清净,何必要为这点小事再去扰他的清梦!还请陛下三思!”

“但尚书大人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啊!”

“道理?你倒是跟我说说他做的这些事有什么道理!”叶曦似乎是终于忍不下去了,猛地拔下头上的金钗指向方才说话的官员。

那人被吓了一跳,顿时噤声不敢说话了。

周遭人被突然暴起的叶曦震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又很快发出更大的谈论声。

一声盖过一声,说叶曦成何体统,附和宗望那番他自己都捋不清楚的道理。

燕帝低垂着眼帘,好半晌才开口道:“曦儿,把簪子放下,你这样像什么话……”

“朝堂之上疯言疯语的难道是我吗?陛下怎么不说他们,反倒先训起我来了?”叶曦冷笑着打断燕帝的话,道,“父皇,叶桉哥哥……罪不至此吧?”

从燕帝方才沉默的那一瞬间起叶曦就明白了,他又打起了退堂鼓。

他不想为这件事去和宗望折腾,还是选择了退缩。

可难道他不明白吗?叶桉下葬时遥遥相送的并非只有叶曦一人,叶桉的东西到底去了哪里,难道他不知道吗?

叶桉年长叶曦几岁,燕帝从前没有孩子时,也曾把体弱年幼的叶桉当作亲子接到身边教养过。

就算后来他有了自己的儿子,待叶桉也是不一样的。

可就算是他曾经那样疼爱过的一个孩子,到了这种时候,也难让燕帝撑起那一口气来。

叶曦已经说不上自己只是失望,还是彻底心寒了。

燕帝闭上眼,没有看叶曦,但整个人似乎微微有些发颤。

昭月沉默地看着,突然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沉声道:“陛下,楚大人说的在理,不管是不是真的有那张文书,大公子都是臣实实在在的恩人,臣不能叫他死后还不得安宁。所以尚书大人若是真想要一个结果……便用臣做这桩闹剧的结果吧,臣绝无半分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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