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自在

叶桉看草儿日日宝贝地揣着的那个小荷包愈发鼓胀,面上却不见多添几分喜色,忍不住问道:“你这是预备着攒下多少?是要买什么东西还是做什么事要银子?若是着急,我先支给你便是。”

闻言,草儿骤然回神,笑道:“不急,奴婢能有什么急事,无非就是瞎折腾,银子攥在手里人才觉得安心,没什么事,还请公子放心。”

叶桉也不知是在想什么,盯了草儿半晌,问:“这是你预备着出府后过活的银子?”

草儿没否认,轻轻点了下头。

“挺好的。”叶桉低低笑了声,道,“那我姑且让自己多活几日,你多攒些体己银子。”

随即,他面上又突然多了几分惆怅,微叹一声,道:“若是珊儿……”

草儿问:“公子是担心珊小姐吗?珊小姐年岁大了,又有王爷王妃护着,公子不必总是为此牵肠挂肚。”

“谁能护她一辈子呢?”叶桉摩挲着手里的杯盏,叹道,“珊儿性子随了我母亲,又从小被人娇惯,我自然盼她能好……我时常想,你这脑瓜子这么聪明,珊儿能分走一半都是好的。”

草儿轻轻眨了眨眼,问:“公子……是想我留在珊小姐身边伺候吗?”

“你想走,我不能留你。”叶桉道,“草儿,你当我是信你亦或是别的什么也好,珊儿说起来……也是我们家难见的一个单纯的孩子,我舍不得我这个妹妹,我为她盘算了许多后路,你也是其中一条。”

草儿略微弯了弯唇角:“公子还真是瞧得起奴婢。”

“所以说啊,是我相信你,有朝一日能闯出一条你自己的道来。”叶桉望了望天,微叹一声,“你就当我是挟恩图报吧,护住我这个妹妹,怎么样都好。”

草儿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叶桉,很久很久。

叶桉是好人。

即便过了很多年,草儿还是这么觉得。只是这个好人积的德,全都报在了别人头上。

他每日盘算着别人的出路,轮到自己时,却从不上心。

她记得自己离开家之后的第一个冬天极冷,冻得人骨头缝都是疼的。今年是个暖冬,叶桉却没能熬过去。

外面那些不知名的小花开了一片,草儿怔怔地抹了把脸上的泪,才惊觉今日是立春。

叶桉院里本也没什么伺候的人,那些个从前守夜的小厮都还好说,唯独草儿叫人着实难办。

胤王王妃都为长子的死哭得死去活来,哪有空理会一个小丫鬟。

管事的也为难,本想把草儿的去向先搁置下来,却不料叶珊竟主动过来要人。

叶珊眼眶微红,却还是强撑着平日里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打量了草儿一眼,道:“以后你就在我院里伺候吧。”

草儿没多说什么,只恭谨地应了声:“是。”

一直跟着叶珊回了她的院子,这位二小姐才像泄了气一样,问:“哥哥说叫我护着你些,但你不想留在这,是吗?”

草儿无声笑了笑,道:“公子也曾说过叫奴婢护着小姐些。”

叶珊转过身来看她,道:“大哥哥的意思分明就是要你留在我身边,你……”

“珊小姐。”未等叶珊说完,草儿便轻轻摇着头出声打断她的话,“公子是想奴婢留下,却不是要奴婢留下。”

叶珊微微蹙眉,问:“有什么不一样吗?”

“公子还说,奴婢想走,他不能留我。公子只是想奴婢留下,却不是一定要奴婢留下。奴婢明白,公子是为了小姐身边有个忠心的丫头,也是为了奴婢这一辈子能好好地活。可是……”

草儿顿了顿,她弯着唇角第一次在这些主子面前换了一个自称:“我真的不想再做丫头了,家里头没钱卖了我,我成了别人的奴婢。如今我有钱了,我想把自己赎出来,做个人。”

叶珊盯了她半晌,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叶珊的未婚夫婿是当朝某个正三品文职京官家的嫡长子,若论门当户对,胤王妃总是觉得叶珊这门婚事嫁得太低,若不是叶桉一力担保未必会同意这门亲事。

但如今胤王府外强中干,早就不比当年,国库也空虚多年,陛下实在不能像从前那般补贴。

再加上胤王子嗣众多,随着年岁增长心思也愈发活络。叶桉精挑细选,才终于为叶珊物色出这么一位如意郎君。

叶桉太想把妹妹早日推出胤王府这个大火坑,这亲事去年才定下,到今年秋叶珊便要出阁。

草儿盘算着放下人出府的日子怎么也得在叶珊出阁之前,兴许要不了多久就到时候了。

“大公子待你那般好,如今他走了,你就掉这么两滴泪,当真是个冷血无情的。”

草儿回神,起身将人迎了进来:“云瓶姐姐怎么过来了?”

云瓶不答,反而上上下下打量了她许久,问:“前些年王妃想提你伺候公子,多好的事,若是你当时答应了,如今也该是个主子,哪还用窝在这小屋子里。”

“我窝惯这小地方了,自在。”

闻言,云瓶嗤笑一声,道:“你只是想一时窝在这,王妃却想你一辈子都窝在这。”

草儿微愣,不太明白云瓶说的是什么意思。

云瓶微叹,道:“王妃想给大公子找个守陵人,你活不成了。”

草儿越听越糊涂,就算是守陵人,活不成了又是什么意思?

“待大公子头七那日,王妃会请来一位云游而来的仙人,请他做法,将你钉死在棺材里,同公子一同下葬,替大公子挡去煞气,下辈子投个好胎。”

闻言,草儿先是有几分茫然,等反应过来便惊出一身冷汗,整个人一软,跌坐在地。

云瓶也不说话,就看着草儿脸色煞白,在地上坐了半晌,才开口问她:“你怎么知道?”

“二公子陪着王妃办的此事,他一喝多了酒嘴上就没了把门,什么话都往外说。可就算我告诉了你,你也未必能救得了自己。”

云瓶问:“你跑吗?”

草儿沉默半晌,从地上爬起来,呼了口气,道:“不跑。”

“你要给大公子陪葬?”

“也不要。”草儿道,“我跑不成,也不想死……多谢云瓶姐姐告知草儿此事,无论我最终能否活下来,也会将云瓶姐姐的这份恩情记在心里。”

“不用,我就是想看场热闹。若你到时反抗不成,可别供出我来。”

语罢,云瓶起身离去,徒留草儿一人在屋中。

距离叶桉头七满打满算不过四日,跑自然是不可能跑,跑了也会被抓回来,可若是想别的法子……

宝玥过来时正好与云瓶打了个照面,一进门又看草儿一脸愁苦:“怎么了?云瓶过来做什么?”

草儿骤然回神,连忙拉着宝玥坐下,抿了抿唇,将方才云瓶所说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宝玥。

“什么!”

“姐姐小点儿声!”草儿连忙伸手去捂宝玥的嘴,等她冷静些了才缓缓松了手。

“这叫什么事儿啊!”宝玥眉心紧蹙,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这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江湖骗子?什么挡煞,做了一辈子的善事,煞气也该找不上他!”

宝玥扫了草儿一眼,只见她只是一个劲儿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吱声,不免更加着急:“事关生死,那是你自己的命,你就不急?”

“正是我自己的命,我才不敢急。若是光急就有用,那我什么也不做就在这急死便是了。”草儿苦笑一声,“还挡煞呢,我若是真跟公子葬一处,说不准反倒碍了他下辈子……”

说着说着,草儿突然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来,翻箱倒柜半晌抱出来一个盒子塞进宝玥怀中。

“这是什么?”宝玥好奇道。

“不知道。这是公子给我的,他说等我以后出了府再打开。”草儿呼了口气,突然直直地冲着宝玥跪下。

不等宝玥有什么动作,草儿便抬手摁住了她:“我想求姐姐一件事。我自然得为自己搏一把,姐姐先替我收着这个。若是到时候没成,我存的银子姐姐都拿去,出府去。姐姐想过安稳日子,我也不强求姐姐什么,只希望你活这一场,永远自在……就当是也替我活着。”

宝玥面色凝重,问:“你要做什么?”

“只是突然想到,若是我会阻挡公子的气运,王妃就必定不会让我为公子陪葬。她寻的是一位所谓云游的仙人,若是有一位比这仙人更厉害的说出此事,那我就还有一条活路。”

草儿眸光幽深,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青山寺的净虚法师一向得陛下信赖,甚至曾说净虚法师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高僧。

每年年初净虚法师都会入京在宫中朗诵佛经,为陛下祈福。

算算日子,如今他还没走,只要净虚法师开口……只要净虚法师开口说她不能陪葬,那她就还能活。

只是净虚法师除却每隔七日会进宫为陛下祈福,只有从居所到宫内那一段路才能见到他,除此之外都只待在宫外居所,不再出门。

怎么见他反倒成了眼下最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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