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雨露沾湿落叶,泥土微腥伴着栀子花香,簌簌扑进微敞地槛窗。
我瘫在床上,滚了两个来回,最后一声长长地叹息,认命爬了起来。
直到打开门,心情蓦然舒爽。
月色隐匿,庭院半点金黄洒落,穿透交错花枝,在他素白衣袍上斑驳出细簌光影。
他抬起头来,眉目如画,满身风姿。
我看得欣悦,嘴角拉出一个大敞地笑容,在他伸出手的一瞬间,同时把书箱递了过去。
踏出院门,左右瞧了番,大喝一声:“走!”
大踏步走得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
树上的红嘴相思鸟被吓得振翅高飞,夫妻离散,绕着树梢盘旋了一圈才小心翼翼地落回枝头,重新团聚。
我没话找话,跟宋序说这是在唤醒大自然的灵气,他对我说的话表示默认,我又怂恿他也试一下,他仍是摆出清浅笑意,不置可否……其实他从不与我交谈,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专注地听着。
细雨敲打着石苔,浮光浅浅流动于人世。
他任由我絮絮叨叨到书院,将东西整齐摆放在桌面上,便稍稍行礼,又不知道要去哪。
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视线中出现了许多人影,我再次叹了口气。
沈枝意这次带了人来,我看她身后的男子,五官端正却是一派风流样,摇着把扇子侧出脸睥睨人,最主要的是那扇子上还写着一堆字。
我眯眼仔细瞧了瞧,发现这厮把李白的《将进酒》全文拓了上去,估计是把自己想象成衣袂飘飘地诗仙了。
就是说插图里不能总把李太白的形象作成一副样子,我倒觉得他应该是仗剑走天涯的侠士。
“丑东西,从今儿起,杨青就是你同窗,他可是兵部尚书之子。”沈枝意笑得恶意,言外之意就是向我宣告,这位她派来欺负我的新同伙也是个背景强大的主,最后毫不避讳地拍了拍那男子的肩。
我动了下,很是礼貌的点头,又悄悄把身体重心从左屁股挪到了右屁股上,随后撑脸瞧他们,摆出一幅聆听模样。
那位后世李太白先是咳嗽两声才开口:“余闻书院内有不善之人,故问于沈姑娘,又因夫子亲命学监,受任于昨日下学之际……”
我听得头昏脑胀,留意到沈枝意的右腿也是有些蠢蠢欲动,估计也很想踹他。
沈枝意脸黑:“杨青。”
杨青闭嘴,瞄着沈枝意神情,合上扇子讪讪开口:“苏姑……苏木,一月后是小考,夫子说伴读也应学得好方能不影响公主皇子们的进度,你太差了,若是放榜成绩你是末数,便要你离开书院。”
本是听得发困,最后几个字直接像金光一样直直瞬入我的天灵盖。
沈枝意原本一脸得意,想看我恐慌地神情,却见我从一幅要死不活样突然双眼放光,甚至惊呼出声,她笑容也固住了,效果堪比诈尸。
杨青更是吓得哽了嗓子。
我压抑上扬地语调,不忘追问:“夫子真这么说的?一月后是三十日后?具体是什么时间?”
沈枝意目光像梭子般刮过我周身,很是嫌恶地斥道:“苏木,你有病吧?”
哪有人要被退学还能笑得出来。
被骂了,我自觉收敛唇角,重新端坐,沉重点头:“是啊,我一悲伤就会这样,这病还是让你看出来了,沈姑娘真是慧眼识症啊……”
转而捶桌很是悲痛:“害呀,你说我怎么就要退学了呢……”
杨青没忍住,出声提醒道:“苏姑娘,你目前尚不用退学。”
怎么还着急上了……
沈枝意已经忍不了了,拉过杨青就走。
杨青余音绕梁:“哎哎……我不是坐苏姑娘旁边吗……”
我挠头,沉思今日是不是又得罪这位侯府贵女了。
可我自认已经很捧场了……唉,善人难做啊……
有前车之鉴,我特意朝宋序要了薄荷叶,他极细心,将叶子捣成了汁水倒入了一个雕花精致的木瓶里,不知里面加了什么,涂于眼周后感觉皮都紧了,眼珠子凉飕飕的。
夫子执卷绕到了我身侧,冷不丁对上了我炯炯有神地大眼,念文都卡住了。
夫子再次叹息离去。
“砰”一声,有个重物砸到了脚边,惊得我心忽悠一下。
汰!太没素质了!不知道人在极困时最容易受惊丢魂吗?
薄荷汁就差倒眼睛里了,还是耐不住夫子实力强悍。
我迷蒙双眼侧头,依稀瞧见有人坐在了我左侧,带来一阵清凉地风,裹挟着青草甘甜的气息。
光晕散开,视野逐渐清晰,少年动作太大碰倒了砚台,此时刚刚捡起,抬头便和我的目光相撞。
他愣了一下,旋即弯起眉眼朝我笑了笑,鲜红的唇瓣微微上翘,勾勒出少年的俊俏无双。
意识到这是个不可多得的俊美少年,我这才清醒了些,回神时他已经坐回了椅子上。
夫子书卷砸在了案上,厉声呵斥:“燕临玉!”
少年站起来,依旧笑嘻嘻地:“抱歉夫子,砚台掉了。”
他长眉若柳,眸中光华如流星,身姿挺拔,如同被初晨的第一抹曦光照耀下正在生长的白杨,健硕耀眼。
他认错倒快,夫子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周围传来好多道看戏地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沈枝意嘴角戏谑地看着我。
我有些讶异,这也不丑啊,怎么跟我似的不受待见……啊呸,我也不丑!
那少年像是没感觉般,翻开了书本。
我因众人的反应对他产生了一丝好奇,也翻开了书,余光偷偷瞥他。
只见他神色颇有些严肃,目光不离手上的书,眉宇间出现一条小小地细线。
“看来是个学习好的。”我在心下判断。
可不能被他影响到,一个月后必须回家!
夫子又转了过来,我收心看书。
“有生之乐,无死之心,所以不胜者也……苏木,何解?”
骤然被点名,我懵了,在夫子逐渐提起的戒尺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解啥?
沈枝意刻意嘲讽,“夫子,您问她,她估计题都没听懂。”
周围很配合地发出笑声。
我瞪她,谁说我听不懂,我是没听全。
夫子戒尺一拍,在他们瞬间噤声后,转而问向右侧:“三皇子,你来说。”
少年抬头,目光清澈明亮,我等他答疑解惑,然后好坐下继续熬时间。
谁知下一瞬,他起立,嗓音透亮答道:“无解。”
此话一出,我眼尖地看到夫子白胡子好像都立起来了。
我俩直溜溜杵在这就像两个傻子,那边沈枝意都要乐撅过去了。
许是我脸色愁苦过深,侯府千金又笑得像个大傻子似的,身侧的人悄悄靠过来,压低了音量问我:“你得罪沈枝意了?”
我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
他却笑了起来,此刻我真是连瞪人的力气都没了。
他说:“那你可惨了。”
我提眼看他,他懒散侧头,漫不经心地:“蚊子吸两口血没什么的,但嗡嗡叫着烦人。”
我深感认同,这才正眼注视他,真是说我心坎里了。
我也问他:“你怎么回事,不会就不会,你回那二字不是公然顶撞夫子吗?”
他无辜眨眼:“我没顶撞,这题问我就是无解,这种不应该是问君王和官员吗?我又改变不了局面。”
我听完后,简直认同得五体投地,再看他的眼神里已经闪光了。
“听你这么一说,简直太对了!就是嘛,让我学国策,可我又不能策国……”
说着说着,我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你不是皇子吗?”
他缓慢眨眼,刚要说什么,一个本子朝我们飞掷而来。
“苏木!燕临玉!你俩给我出去站着!”
……
“其人谏言,毛羽不丰满者,不可高飞……”
此时正午日头正盛,我俩站在了芭蕉树下,燕临玉将里侧庇荫的地方让给了我。
他一个皇子,倒是毫无架子,不免让我产生了一丝好感,故而就多唠了许多。
我好奇他昨日怎么缺席。
他踮脚摘了一根大芭蕉叶,修长的指尖繁复翻转,几下就编成了一个小船的模样。
他举起来给我瞧,随意答道:“病了,就在屋子里编了一天这个,好看吗?”
我由衷夸赞:“心灵手巧。”
他笑了。
里面声音杂乱起来,我俩意识到这是下学了。
祝瑶率先跑了出来,我知她是个没规矩的,幸好圣上说书院内没有身份之差。
我目光一扫,却见宋序不知何时遥遥站在了拱桥边上,身后是氤氲的莲花池,眉眼平和地注视着我。
祝瑶拉过我的手,“苏苏,姑母让我每日都去她那吃午膳,你也来吧。”
我吓得收回目光,“祝大小姐你可饶了我吧!”
祝瑶瘪嘴,眼波一转,看到了我身侧一直没找到空隙离开的燕临玉。
燕临玉向祝瑶漾开一抹笑意,随后朝我们拱手:“两位姑娘安好,我就先走了。”
祝瑶下意识看向我,见我挥手,她才松了神色温婉颔首,“恭送三皇子。”
我隔着小轩窗朝屋内望了眼,见沈枝意还绕在庆阳公主身侧,拉过祝瑶抬步就溜。
宋序迎上我,伸手过来却见我两手空空,不禁蹙眉。
我状似随意道:“天天背来背去的麻烦,就放那得了。”
宋序顿了顿:“夫子不是会布置课业么?”
我搓鼻子:“刚刚就写完了。”
祝瑶同样点头,多年密友的默契在此刻升华。
他眉目不动,垂眸定定瞧我,我重重点头,“真的,真写完了。”
宋序听闻后却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细小的声音,极像是冷笑,我疑心自己听错了。
“可奴瞧着苏姑娘刚刚正在外面罚站呢。”
……
我沉默了。
是没听错。
宋序轻轻叹息:“苏姑娘,恕奴多心管您,一月后的考试连皇后娘娘都知道了,若是您不能通过,奴也会被问责的。”
我听罢洒泪当场,那哪是你多管闲事啊!我就一介芝麻粒,怎的还让皇后娘娘上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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