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来人,我轻舒一口气,勉力站直了身子。
“宋序,我胃疼,你能带我去药房吗?”声音仍是虚浮,甚至有些发颤。
他抬手覆上我的额头。
温凉的触感贴过我的肌肤,我先是下意识缩了脖颈,随即又感觉面部毛孔都舒展开了。
宋序却神情凝重起来,烟笼墨画般地眉宇缓缓拧起。
“你在发热。”他极短判断,说完顿了下,目光扫过我的脸,拢住我的那只手些许犹疑,“还有力气吗?”
我试着从他怀里撑起自己,却是头晕眼花,顷刻又倒了下去,索性宋序的手一直虚扶在下面,见此直接往上提起我,俯身间,一阵天旋地转,我连惊吓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
“奴冒犯了。”他声音压得低而快,散在身后的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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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序帮我同值班太医开了方子盛好药。
太医把脉后收了锦帕,摇着头颇有些忧愁:“姑娘莫要再吃多了,平日里用膳七、八分饱即可,一天四、五顿是万万不可取的,不可只食荤腥,像姑娘这种心脾两虚,胃火亢盛,痰湿内阻,是最忌讳贪吃,进食过多,超出身体正常需求,极易导致虚胖,气血运行不畅……”
我顶着身侧人逐渐缄默的目光,羞愤欲死,甚至都想跪下来求他不要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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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他怀里紧缩着,方才出来得急,纯白里衣外只着了身碧山色的轻纱披风,摆动间,与他的袍袂层叠交缠。
他一瀑落拓青丝,其上玉簪轻挽,剩余长发自然垂落至腰下半寸,几缕墨发扫到了前面,剩下的都融在身后浓墨地夜色里,随风流动。
如今疼痛好多了些,这才发觉他没有穿惯常的素衣,换了身烟灰松鹤纹的氅衣,衣裳宽大,但以他纤细的身形却能撑起衣裳,衬出一身薄利的风骨,列松如翠,郎艳独绝,足见其骨架极佳。
鼻息间尽是幽茗茶香,心跳快过呼吸,我梗着脖子全身都有些紧绷,偷偷瞥他,深色的发和眸,面容极漂亮,此时眸色沉沉,极为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路,抱着一人疾行,却是呼吸平缓,毫无喘意。
我纠结了番,过了最初的拘谨,最后还是痛呼一声,顺势放松倒在他的肩上。
他察觉到,却只是垂眸睇了我一眼。
嘿嘿,不是占你便宜嗷,其实还是有点痛,实在不行我让你把便宜占回来……
当然,这些话我也只敢在心里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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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精神抖擞,只是晓色初蒙,天际铺染上暗蓝色画卷,便推开窗棂同树上的鸟儿打招呼。
彼时一家几口正缱绻懒在窝里休憩,突然被我中气十足的嗓门震荡,吓得几乎从草席上掉下来。
待我细致打扮完自己,推开门,宋序正巧从院子左侧的偏室中出来。
昨日,宋序替我煮了药端给我喝下后,我虽问过他为何深夜出现,他却只道是闲散散步,我恍然想起自己回房后就觉得不太舒服,便早早睡下,当然了,那劳什子课业,自然也是被遗忘在天边,孤零零地摆在左侧的案桌上——
而我疼醒那阵,其实宫里还没下钥...可也不对,那个时辰,散步散到这回去也来不及……
我欲提出质疑,但看见他平淡的眸色和极细微压下的眉眼,忽地福至心灵闭了嘴。
“我们做奴才的,想讨闲暇便只有主子们睡下的那点空余,若姑娘还不安寝,今晚奴便陪你熬个通宵罢。”
他眼下皙白皮肤上印着淡淡地青色,想来是累极了,我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催促之意,当即倒下盖好了锦被。
可眼睛还贼溜溜地盯着他。
那双极好看的手扯下了我的帷幔,纱幔流淌倾泻,烛火印着他的身影虚虚实实,笼罩出玉立颀长地轮廓。
“奴就守在外间,姑娘安心。”
我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想要再看眼那清隽身影,神思却逐渐混沌,眼皮倦怠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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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序迎上我,俯身行了个好看的礼,又一如既往从我手中接过书箱。
我们俩踏过沥沥石苔,穿梭于袅袅雾气,他依旧是听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却想起什么,略带同情道:“你白天送我上学,中午再送我回来,然后就要回坤宁宫服侍皇后娘娘,是不是很累呀?”
前面有一粒大块石子置于路中央,他眼疾手快拉过我,又弯腰将其捡起,放至在前方的一棵树下。
我对他这份细心连连啧叹,“宋序,我觉得你以后一定会扶摇直上,像那个鸟一样。”
宋序沉默半晌,方言:“姑娘说的是大鹏?”
……哦对对对,好像是叫大鹏?
我连连点头,“对,大鹏鸟,都是鸟嘛,”转而又夸道:“还是你有墨水,真是满肚子墨水。”
满肚子墨水的宋序:……
也好,下月就能解脱了罢……
我只当他的沉默是谦虚,却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家嫌弃得翻了几个倒仰。
鸟语花香,草长莺飞,端是钴兰水墨糅合地青绿。
到了书院拱桥边,这才想起自己课业还没写,兀自瞥了他一眼,随即却心安理得起来。
毕竟我病了嘛,天王老子来了也是病人有理。
“宋序,昨日我病了哦,所以课业就空了,若是夫子不信我,你可记得要替我作证。”
宋序轻轻嗯了一声。
想了想,我又有些担忧:“你昨日说若是我下月没过考试,你就会被问责,是不是真的呀?”
他默然半晌,抿起唇,随后淡然开口:“无碍,皇后娘娘只是关心了一句,姑娘随心就好,无需有负担。”
言下之意:你爱干啥干啥吧,这个水平也没指望了。
我隐隐感觉到他似乎已经不对我的学业上心了,却先是松了口气。
打小就不是学习的那块料,字是幼时娘亲拿香甜的糕点哄着我学的,长大后,那些《女训》《女戒》更是看了就头疼,更糟的是,闺秀学得那些琴艺墨画也是一窍不通,就只爱看些话本子,终日浸泡在郎君佳人的恩爱情仇中。
说起话本子,带进宫里的那些都看完了……
告别了宋序,我又有些蔫巴,正在愁苦时,一道清亮男声闯了进来——
“苏姑娘早啊!”
他今日束起了高马尾,额前几缕碎发自然垂在脸颊两侧,随风飘扬。
一席玉兰色的阔袖锦衣,腰间玉带环绕,浑身散发一种清贵之气,人却笑得肆意张扬,冲我招手。
其实我极喜欢他身上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如初升的旭日,耀眼但不刺目,像是从天边弥漫黑气中挣破而出,成为一束光洗濯了人世的黪暗。
我也喜洋洋地打招呼:“早啊,三皇子。”
“苏苏!”
祝瑶向我小跑而来,拽住我的手,向燕临玉施了个礼,就要拉我离开。
燕临玉圆润地眸子仍盛满笑意,唇角勾起漂亮地弧度,走了上来。
“祝姑娘。”
人走近特意来打招呼,我却发现祝瑶脸色有些僵硬,她眼睫一颤,仍是没抬头,嗫喏嗯了声。
我狐疑在祝瑶脸上绕了圈,又转到三皇子脸上。
前者自是一幅欠了人钱的模样,后者却是风轻云淡,看不出任何不妥。
燕临玉好似不甚在意,重新看向我,眨了眨他那漂亮大眼:“我先进去了,待会儿见。”
我草草点头,在人走后,就把祝瑶拉去了旁侧。
“你怎么回事?昨日你见他还没这样,你俩有过节?”
祝瑶自知定是要被我盘问一番的,细眉都拧成了一个峰,粉唇张合,最后却靠近我低低问道:“苏苏,你跟他关系很好吗?”
我迷茫,“昨天才认识的,就是觉得他人不错啊,天皇贵胄还没架子……”我意识到了什么,又反问她:“是发生什么事了?”
多年好友,若是我俩不喜欢某个人但对方又和其关系好时,就会这样开场问另一人。
祝瑶咬咬唇,左右环顾了番,才拉低了我道:“你没发现大家都不喜欢他吗?”
这我倒发现了,难道她是因为这个?可我知道祝瑶从不在意这些。
我更是疑惑,“可他们也不喜欢我啊,你不也跟我好。”
“你就没想过他们为何不喜欢他吗?他又和你我不同,他可是皇子。”
我思索,半晌仍是茫然,祝瑶急得直跺脚:“总之你以后就离他远点,听到没!”
我见她是真的在担忧,虽不知为何,但祝瑶不说定是有她的道理,许是知道什么,只是宫闱之事无法言说,即使我自觉燕临玉是个好人,可毕竟只认识了一天而已,相较来说,我定是信祝瑶的。
故还是点头承诺。
她这才松了神色,又拉过我的手,面带愁云:“苏苏,姑母要去燕郊礼佛,我也要跟着去,许是要月余……”
跳过那个话题,我也轻松起来,贱嗖嗖地问她:“怎的?舍不得我?”
她却是颦眉恼了我一眼:“你还不知道我担心什么?”
远处,庆阳公主在众侍女的簇拥下款款而来,沈枝意不期然撞上我的目光,眼神冷然,尽数化成利刃刺向我,她似是冷笑了声,才了转移视线。
我望天思索:“……阿瑶,我昨天是又得罪沈枝意了吗?”
祝瑶疑惑瞧我,“你不是每天都气她一次吗?”
……
祝瑶承诺回来时给我带时下最新的话本子,我早就做好了奋力争末一的决心,故彼时心虚得不敢看她。
你若早点回来说不定能当成是送别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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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奋力争末游,原以为凭我的实力定是轻而易举,却不料竟是棋逢对手。
我满目肃然,定定瞧着同窗。
对方无辜眨眼:“不是我不想写,可我看题就晕,夫子历来是不管我的。”
我双腿一软,可怜兮兮地双手合十:“三皇子殿下,到时候你就答一题,一题就好,你别跟我争这个名额好不?”
若不是夫子声明决不可空白,我倒不介意和他并列末一。
我是在杨青口中得知这位天才考试从不作答,每次刚开考就扔白卷上去。
这还得了,直接给我听急了。
他扔白卷上去,那我写啥,万一策论夫子真给我分了咋办?回家这事必须严正以待,容不得丝毫马虎!
此时也顾不得祝瑶的叮嘱,率先打破由我起头的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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