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第 136 章

梁台倾倒,乌鸦悲鸣。

入暮苍茫中,土地遍布横尸。

沈崇元迈过路上横斜交错的每一具尸体,踩在空地处干涸的血迹上。

他身旁跟着一众将领与士兵,所有人都沉默着,前后走在这条漫长的街道上。

这一仗整整打了七日,百姓死伤惨重,军兵也负伤无数。

直至昨日夙夜才算彻底结束。

他们这回带来的士兵太少,皇上只批给他们五百官兵,这个数目与之媵都暴乱者相比,简直九牛一毛。

营寨中重伤的士兵并排躺在一起,化脓与汗臭扑鼻而来令人窒息。

他们中有不少人怨声载道,骂郑江河这厮竟疯狂到以死为献,使得媵都绝大多数的百姓恨意高涨全跟着造反。一时间他们做不及太多准备,里外皆被重创。

而今完战,他们逐渐反应过来,更为不解的是朝廷为何只拨来这么少的官兵肃清反民。

那边应是早已统计出了数字,难道是故意把双方距离拉得如此之大,让他们前来送死么?

这些人不明白,心里也怀揣着怨恨。

早时沈崇元去见他们,带了些草药与粮食,除去几句问候以外未有半句多言。

而他自己其实什么都明白。

圣上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走到整除义民的地步,他下旨入驻仅五百官兵,便是朝廷能给出最大的诚意。

他本预计让郑江河归顺于朝廷,以来在翦除李党后重建媵都。

只可惜事与愿违,他把一切办砸了。不仅未能收复郑江河,更是让整个媵都陷入动荡。

这一失举,他责无旁贷。

“沈将军,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跟在沈崇元身侧与他一同走了半里路的将领问道。

沈崇元伸手指了指前方,说:“去郑江河的营寨,丛骓兴许还在那里。”

将领随他的话思索着,而后摇首:“将军,末将以为我们接连数日把精力全用在镇压媵民上,丛骓一直在他们的营里,八成早死了。”

这个猜测其实沈崇元也有过,尤其在开战的前几日尤为强烈。可到后来,无论军兵如何苦寻,而至今都未见到于霏的身影,他又觉得此事并非同他所想的这般简单。

他们走得大约一公里左右就重新来到了熟悉的营寨,这里此时安静得愈显清冷孤寂,布篷破旧不堪,半截搭在房檐,半截落在地上。

沈崇元率众拈轻脚步走进去,穿过层层茅屋后发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竟有一处生着火,正冒着些许黑烟。

他们停下步子,握紧手里的刀,交换眼神后迅速地散开,埋伏进不同的角落里。

不一会儿便听见外面传来的动静,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进到了屋中。

听起来像是女子。

沈崇元掩在一处竖挂的麻布之后,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这人走路时的声音。

他大致能推断出这应是个身段不高且步态轻盈的年轻女人,心神悠逸毫无防备。于是他极快地轻步而出,绕到女子身后用刀架住她的脖子,低声言道:“噤声,否则割下你的喉咙。”

在得手后他以响声示意,让藏在四处的军兵也都纷纷走了出来。

女子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恐吓惊到,刚要扯声尖叫嗓子就碰到了刀刃,她下意识吸上一口气,声音便戛然而止。

她看到屋中还有不少身壮男子围过来,颤抖地点了点头,用极微的细语说:“我…我不出声,你们千万别杀我。”

沈崇元把刀离在她脖子约莫两公分的位置停下,问道:“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女子眼珠抖得厉害,盯着不远处的刀害怕得都下意识地哭了,边咽着泣声边答:“回大人,妾……妾身名叫阎柳安,是从苏州被卖来媵都的舞女。”

她观察着面前的几个男子,见他们衣衫灰污面颊染土,由此便把他们认作成了造反的媵民,思量着斟酌地回出话来。

沈崇元心存疑影,从背后打量起她的穿着,一身明锦黄橙裙非但不像低贱的舞女,反倒奢华得有些过了头。

他把刀再度拢压回阎柳安细白的脖子上,冷道:“本将没有耐心,你最好说实话。”

阎柳安被迫仰起头,清晰地感触到锋利的刀刃碰破了皮肉。她头顶发麻,冷汗即刻流下。

就在她张开口要再次答话时,忽然意识到身后男人的自称。

‘本将’…莫非他是……?

“沈将军请刀下留人!”一道声音从半敞的门外焦急地传来,随即那人快几步走进屋中。

只见于霏一袭青衫头冠整齐地上前,向沈崇元恭敬一拱手:“在下于霏,久仰沈将军。”

沈崇元看向他,眸中未掀起一丝波澜。

“于大人,你果然活着。”他淡道。

“托沈将军援手,小生才得以存活。”于霏和煦一笑,“这全是沈将军的功劳。”

军兵诧然片刻,而后齐齐向后退了一步,为他们留出些许距离。

刀刃从阎柳安的脖子上拿下,女人赶紧跑到于霏的身后,娇艳的面容梨花带雨。

沈崇元双眉轻皱,没再多说什么,只直接步入正题道:“于大人是否知晓丛骓的踪向?”

于霏闻言颔首,请道:“请沈将军宽心,丛骓无恙,人就在近处。”

于霏带着他们从茅屋内走出来,过了几个小道就看到被关押在牢车里的丛骓。

他的面色如蜡,正在昏睡着,脖子手腕脚腕都被套上了坚固的铁锁,苦糙的胡鬓发丝都已全数灰白。

如今看起来与先前国宴之上的高官判若两人。

沈崇元瞅他半晌,终是抹去了眼底的鄙夷,转回身盯住于霏。

真是好手段啊…他不禁感叹。

于霏自然看得出沈崇元正色之下所想为何,不过他面上装似无事,仍温和地道:“沈将军请放心,小生来时为丛骓诊过脉,他这些年进肚的油水不少,纵使被郑江河克扣一时,身子骨也厚实着呢。”

说着,他让沈崇元仔仔细细检查了丛骓一番,在沈崇元找不出一丝疏漏之后,又礼数周全地带他进到一处还算布置地干净的屋中入座,亲自沏了壶茶。

“郑江河率众闯进县衙的那日,小生真是怕极了,有生之年何曾见过那等阵势。”他敬完茶,自己方才落了座。

屋中门窗半开,红漆木桌锃亮崭新,上面隐隐映出月牙型半百半黑的茶托。

沈崇元没有去接面前的茶,只说道:“郑江河动乱之时本将兵力有限,因而实在无法顾及到这里,不料郑江河还会留他一命。”

于霏垂下眼睑看了看被拒的茶盏,也不显尴尬,笑着回他:“沈将军如此想便是错了,丛骓可谓是媵都百姓最恨之人,郑江河既然已反,怎会不把他先撕了?”

沈崇元闻言眯起眼,沉声:“看起来于大人比本将要更了解这里的情形。”

“不敢当,”于霏摆手,说:“只不过当那日郑江河徒然暴乱,小生预想到他们最先会对丛骓下手。于是设法从县衙府里逃了出来,乔装一番后潜进这座营寨,把丛骓给救下了。”

他三两语言明出自己的所为,蕴意出自己为大尚立下的这一记大功。

沈崇元心坠冰寒,登时就想反问他无耻二字是作何写。

一碗毒药迫使郑江河破釜沉舟,至媵都大乱四处横尸。

他们都是朝廷出来的人,从皇城派他来到这里就该清楚圣上的目的。可他非但不予配合反而设计出这样一番毒计把他与军兵困进媵民的争斗中,自己则去“解救”丛骓从而占尽头功。

如此一来,是列记为胜也好,还是将功补过也好,都足以让他以媵都一事立足朝堂。

而这番不义罪行,最后就定会落到自己头上。

“于大人精于谋算,本将这回算是见识了。”沈崇元点了下桌子,皮笑肉不笑地道。紧接着他站起身,冰冷地注视他一眼。

于霏显然早有准备,也随他前后站了起来,拱手似是还有说辞。

不过沈崇元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敷衍地拱了下手就肃然离去。

走在回营的路上,跟随在后的一众军兵与将领各个脸色都甚是难看。

“将军,我们干脆直接把真相上奏给皇上,拆穿他的诡计。”在旁的将领终于忍不住,出言说道。

沈崇元驻足睨向他,神情像是思索又像是揶揄,良久后嘴角轻扯。

“如何上奏?”他反问,“他是阁老得意的门生,我们若连证据都拿不出就贸然上奏,只怕得来的非但不是公道反而会罪加一等、心机叵测污蔑忠臣!”凌厉的声音在风中冷斥。

若息后他又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本将都快忘了…”

打了太多年的仗,净都忘了曾经在宫里勾心斗角的日子。

生死不过头点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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