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第 138 章

江域西下,碧水前流。

太后与李群共坐一堂,殿内寂而阴冷。所有人都被遣了出去,连主殿往日熏起的香都不见灰烟。

李群把太后桌上的几张薄纸狠狠地撕揉攥碎扔到地上,几声粗气呛出声,沉怒:“太后,你该下决断了。皇上根本没打算给我们留活路,现在不除,往后李氏必定丧在他的手里!”

他压低了声音,依稀能听见牙根紧磨相撞之声。

太后瞥了眼地上飘落的纸屑,单手托着下颚许久未动。暗棕的步摇垂动在眼前,挡住了她缓缓抬起的一只眼睛。

今日布在政华殿的眼线传来消息,写道帝后已是协商同调,向他们步出了极狠的一道棋。

“熵儿是哀家的儿子,你怎敢怂恿哀家弑杀亲子?”她声音微寒。

李群一拳锤到桌上,冷意更甚:“如何不能?”

他道:“当今皇上幽禁生母,暗杀表兄,把母族李氏视为死敌,哪一点不当诛!更别忘了,他赫连熵能平安坐上皇位还不是全因你这太后护他周全!如此恩将仇报,还能如何姑息?”

他的言中灌满痛恨,言之凿凿立论煌煌地细数当今皇帝的种种罪行。

太后沉默着,手上不易发觉地扣紧了白玉如意的细缝。

她心下如同敲鼓,两面击鸣得厉害。

李氏与她同气连枝,是她权势的根本。而赫连熵又是她亲生的儿子,是她在漫长的后宫相斗中杀死无数嫔妃与皇子才换来的笃一太子之位。

她不懂这两边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非要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归根结底还是在于赫连熵,他欲全揽皇权,就想方设法将李氏铲除,甚至不顾李氏也是他的母族,自己身体里也流着李氏的一半血液。

这是何等的自私与凉薄!她凌眸透寒,被覆盖住的眼睑宛若冰霜。

李群将她神情细微的变化收入眼中,站起来负手再道:“丛骓被刁民生擒,现被沈崇元扣押下返回皇城。这一局,我们败了。”

他踩上地面躺落的碎纸,“沈崇元一回城,媵都空悬。皇后当真好计谋啊,谏言萧越之子萧昂泽前去任命,还让他带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学徒一道同去。”

“你知道那小学徒是谁吗?”李群转首问太后,见她没有作声,又自答出来:“那学徒名叫王彻,是岳斋私塾门下之人,据闻学优才赡,是现今岳黎最得意的弟子。”

他言语极明,太后也听得清楚。

此时他们还不至于围着一个不知哪冒出来的王彻转悠,心思全然放在岳家的那个崽种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朝堂里来了。

“太后以为这是谁做的?”李群问她。

太后面色凝重,艳红的口脂衬得她脸色愈发青白。

他们如今真是后悔,后悔当初没能把岳家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也责怪丛骓信什么天象星辰,让顾乙的一句话就说得他放弃诛杀岳黎,留下这样一个祸害。

“熵儿真想至哀家于死地…”她用力拍上白玉如意,护甲碰撞发出几声砸响。

李群噙唇一哂,无不恶意地说:“赫连熵虽是你生下的,但他肉身里同样流着先帝的骨血。”

这句话如同一计毒剑狠厉地捅进太后心里,让她的脖颈因巨大的吸气而凹陷,露出可怖的经脉。

李群脚底黏上几片纸屑,随即又把它们都刮回地毯上。

他这个做哥哥的如何不了解自己妹妹此生最大的痛楚?

先帝无情与背叛使这个女人从无知少女转变为阴毒的妇人,这股恨意埋在心底扎根延伸,趋使她疯狂地争权夺势。

是以他们李家因此而风光无限,不管主子或奴才全都提位的提位,翻身的翻身。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先帝看到,无论她与先帝的感情是何等如履薄冰,可到最后她还是胜利者——她的儿子不仅当上了大尚国的皇帝,尊她为母后皇太后,她的家族更是成为大尚国半边的天与山,权力倾握。

大尚国的一切在她手中理当应有尽有,往后也该尽归她一个人!

“你说得对,”半晌,太后讥嘲一声:“熵儿不仅是哀家的孩子,更是他的孩子!哀家为他批郤导窾,激斗群臣。可到头来他不仅不感念哀家,竟还想将自己的生母除之而后快。”

“你说他是不是像极了先帝?薄情、寡义、不识好歹。”吐出这些词时她的嘴唇微颤,像低吼又似冷嗤。

李群睁眼觑她,时值落暮,夕阳斜晖落到她的身上加暗着半边的影子,繁华的珠翠头饰染尽霞光,显出昏暗的影子。

“太后对他仁至义尽,是他自己妄为人伦。”

太后拨开垂下的步摇看向他,漠然道:“哀家知道你因李俄的死恨透了熵儿,可哀家不愿被你利用。”

李群摇首,说:“太后是李氏的重心,更是我同胞亲妹,我李群再怎么不堪也做不出这等事来。”

他话里细针密缕暗贬赫连熵,再道:“我其实已有人选,不必举家出动便能一举得成。”

太后眉目认真,问:“人选是谁?”

李群眯眼寒笑:“重臣首揆,宰相景怀桑。”

太后身脊僵冷,鼻翼一搐:“他的儿子在熵儿身边很是得意,你如何劝得动他?”

李群前跨一步坐回到位上,说:“他与太后也算是苦命相连了。”

继而又陈言:“论孝道,景玉甯还不抵赫连熵呢。你以为他把我们李氏斗垮下一步就不会再把矛头伸向景府?这两个孩子都野心太大,怎可能容得了权臣凌驾于君主之上?”

太后听他所言,眼珠转了转,道:“如此说来景怀桑比我们看得长远,哀家原先还奇怪熵儿许景玉甯帝后同朝是何等荣耀,景怀桑也应高兴才是,可怎么看都能觉出他们父子间倒是生疏了。”

李群赞同地说:“太后慧眼令人钦服,其实我昨日去了景府,借立冬之时给景怀桑送了几件奇珍异宝。”

不等太后蹙眉,他继续讲:“我们就此聊了聊,倒没谈什么正事,不过是些家长里短。”他抹了下桌子一角,叹气说:“毕竟这些年我们两家也算是官场上的死敌,这初来送礼估摸着他也得揣摩一阵。”

李群说着目光瞥向太后,见她抿唇未言,再补了句道:“从他态度上多少能看出对当今帝后也有不满之处。”

“景怀桑老谋深算,不是你能玩得转的人。”太后终于出声,重下语气:“他知道我们太多事情,绝不能在他面前漏出一丝破绽。”

李群耸了下肩,“这个我知道,你放心。”他拿起手边的茶润喉一口,“这回不过粗浅一试,谈不上什么深的。不过由此可知,景怀桑比咱们要了解他的小儿子,他与赫连熵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太后把玉如意从双腿上放到桌面,指尖缓缓地触着。她眼尾没有一丝皱纹,看起来更显阴桀。

“你的意思哀家知道,”她轻声说,“景怀桑若真可用,哀家会出面,不过你还是不要与他走得太近。”

李群点头,“我明白,只要在这高墙下太后依旧耳目通达,管他是什么皇上皇后,都可无忧。”

……

绽然盛开的花枝鲜红夺目比比争艳,随着轻微一抖动,几朵便落了桌。

剪刀埋在茂密的丛里,镶金的图案一辉一暗,悄无声息下几株茂密枝叶也都连茎而断,轻顺得却了下来。

景玉甯扶起修剪好的花穗,从根部切开一口,插在横与瓶口的木枝上。

牡丹挺立在渐层的繁叶之上,铿锵有力的松柏大气地稳住低盘,把整座花樽定固平衡,简约也甚美。

赫连熵目不转睛地盯着在他手中逐渐形出的作品,不由上前赞叹:“玉甯还有这般手艺,”他从后环住景玉甯的腰肢,在凉滑的丝绸外来回摸上几把,“绝艳与坚韧在同一枝桠盛放,正如你一样。”

被男人大手摸过的地方隐隐发起烫,景玉甯放下剪刀,把花呈到前面,脚下跟着诺开一步。

“谢陛下夸奖,陛下若是喜欢下回臣也给陛下做。”他对男人说道。

赫连熵听着不顺,皱眉便问:“这花…不是给朕的?”

景玉甯颔首,“这是臣预送予兄长的,听关太医说他的伤已大体痊愈了,只是留下了一道很深的疤。”他眸目含蓄,婉道:“臣这里也没什么能送他的,后来便想以花代人,让这株牡丹替我这个弟弟多陪陪他。”

赫连熵神情微阴,把景玉甯捉进怀里重重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你对你兄长倒是一片诚心。”

他话里呷着醋,酸得近前的花都能闻得见。

景玉甯暗声叹气,把被他亲到几乎发麻的脸躲到一侧,内心并无波澜地缓声道:“长姐如母,长兄如父,臣在家时多受他们照顾,自然是挂念的。”

他撑上赫连熵的前胸抬起身,清澈的气息从近到远,像一朵幽香岭丽的白花无意间就引诱着男人情起攀折。

“你若这么想他,朕得空带你去景府探亲。”赫连熵从腰臀向上摸住他的肘臂,隔着衣服揉捏着圆润的皮骨。

景玉甯浑身不自在,正当要躲开时大监启门进来,他垂眼看地,绝不往不该看的地方看,拱手道:“皇上皇后,萧昂泽与王彻已出边关,据探来报,沈崇元不日就到皇城了。”

赫连熵牵住景玉甯的手,看向大监,朗声一字:“好。”

萧昂泽顺利出往媵都,这下国相萧越便是彻底被他们握在了手里,再不能与李党串联出什么花样。

少俄后,他指了下桌上的花,对大监吩咐道:“你亲自去趟景府,把这个送过去,顺便再去库房挑几个上等灵芝,一并送给朕的大舅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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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第 1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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