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第 165 章

踏过晚风星月,回到政华殿的寝宫时,窗纸内暗淡而悄静,烛火已然熄下。

见到帝王回宫,宫人们马上便要把殿内主灯点起,但被赫连熵摇手拦了下来。

他把外披脱在了离门不远处,用温水敷完脸再清理好身子,待到洗净了寒气才往内殿走去。

在即将进入寝踏前,大监快几步跟上,他手里拿着适才点好的龙涎香为帝王的黑发与身上熏染半刻,把湘贵妃宫中的浓香冲淡下几分,后而低首告退。

赫连熵掀起暖帐,放轻脚步走近了层层隔纱内令他魂牵梦绕的暖塌。

男人在走时藏了私心,故意向政华殿的宫人透露出自己的去向,便是想见景玉甯在得知后会有何反应,是否也会像他一样彻夜难眠,心思絮乱。

只是映入眼帘的情景却非如他想象一般——但也该是如此。

绯红金纹的软褥覆掩在床上人的身上,把曼妙的身体勾展出温润的山延。

美人一早便歇下了,安稳的睡颜皎洁如玉,长卷的睫毛一面浮空上挑一面贴合蜀枕,唇形微微张开一条细缝,平缓地呼吸着。

赫连熵站在塌边目光极深地看着他的妻子,以这样的距离俯视许久,久到景玉甯似是在睡梦中也感受到了不远处那骇人的视线,因此翻了个身背对向他。

男人默默叹出一口气,苦笑着脱下靴上了塌,从背后将人拥进怀中,细嗅着他清淡的体香。

“玉甯,朕回来了。”他低声轻道。

说完这句,便把头更深地扎进景玉甯后颈的发丝与肩窝,半晌闭上眼,与他一同睡去。

……

“启禀皇上,襄国太子沉风铭回其首都颐麟湾不久后率使团携重礼去到了珀斯国建交。”

早朝之上众官立板禀报,从沿海蝗灾入冬将灭之事至邻国如今动向均事无巨细,这段时期内所有官员皆提起十成的心思办事理务。

在李群削位之后,帝后虽未对所有李党官员进行严惩,但聪明人都看得出这不过是皇上与皇后静待时机的计策,等到时机成熟了,便是把朝堂换血的真正时候。

那些曾小看过赫连熵与景玉甯的命官这回被帝后着重任命到各个要务,以致他们心怀恐惧都夹起尾巴竭力做事,生怕被挑出错漏以好秋后算账。

“他倒是心急。”赫连熵坐立于龙椅冷笑一声,“眼看我大尚国崛起,这些居邻小国是再也坐不住了。“

“回皇上,是这样。”沈崇元上前拱手道:“大尚与珀斯国于边关交战多年,军兵武器所耗重担,于大尚而言,我国地大物博百姓繁多尚且足以消受,但珀斯国除兵器出口外,贸易并不互通,计不过五年国库就会因征战而流失殆尽,此时若襄国对珀斯国施以援手,对大尚百无一利。”

赫连熵呼出口气,面部阴沉。

从媵都郑江河一事不难看出沉风铭极擅于激起各国内乱,从中提升襄国的商易价值以借动荡赚取更高地位,在默转潜移中掌控全局。

当属伪善且阴险至极。

“襄国太子去至珀斯国将如何与其共对我大尚,众爱卿有何见解?”赫连熵双手撑桌,提声问道。

不过多久,于霏竖立芴板站出来,躬身答:“禀皇上,微臣以为沉风铭会应允以金银援送珀斯国,再以粮草充营军队,从而助他们无需后顾国库,一门心思进犯我大尚边界。”

他抿下唇,思后再言:“襄国太子的使团一路载满金银火药与铜石铁炼,他们表面声称是支援建交,但其对天下贸易之野心已昭然若揭,如今是想在兵器上再掺一足。”

他的话让殿中官员神色凝重,景玉甯坐在赫连熵的身旁一言不发。

直到过上一炷香左右,听完众臣逐一禀言,他抬起鄂,由此言道:“襄国协助珀斯国,主以三点得利。”

皇后出言,身旁的帝王闻声转身向他,所有大臣即刻寂静下来。

景玉甯神色平稳,言出的话语条理分明:“其一,欲挑起大尚国动荡,其二,以草粮兵器造以物价,其三,向珀斯国引进其武器精备与制造。”

不等赫连熵与众人应他所言,他自己便将此概述解析道:“襄国土地比之大尚不足四分有一,人口不及珀斯国五成,近百年来自赫连皇族权制之下襄国发展历来精贸弱兵。与这样的国家合作并授以兵器制造,珀斯国不会过多顾虑以后与襄国为敌的情形。”

说到此,他抬起眼对视向帝王的双目,转眼又扫视一圈台下众臣:“此番对于珀斯国与襄国而言都是一箭双雕的赢局,他们又何乐不为?便是以你们所说,派遣说客加以阻止或离间,乃至以征战攻破,可大尚国又能因此得到什么好处?”

他边说边摇首否道:“珀斯国君与襄国太子都非昏庸之辈,单以阻挠难为最佳择径,故本宫不予认同。”

赫连熵眯起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过后声音变得有些冷鸷地问向近旁的人:“那皇后的意思是大尚此次就静观其变不加谋策了?”

景玉甯听他所言,侧首看向帝王。

从赫连熵的神情里不难看出男人是又一次呷起了自己与沉风铭的醋,因此会错了此番话所要表达的意思。

头簪凤钗的青年叹息一声,顷刻失语后颔下首,淡道:“是,”

此字一毕,帝王的俊容果然变得极为难看,青年打量他片刻,随之又轻吐道:“也不是。”

赫连熵眉峰一挑,似是有被戏弄了的诧异。

景玉甯掀起眸看了看他,继而讲道:“襄国太子搅弄媵都,迫使大尚不得不以高价进其建设之资。”

“不过这条被他们打开的贸易之路,又何尝不能为大尚国所用?”

青年温雅的声音响在殿中,立时便让在场所有人都听了进去。

“昔年媵都水患疫灾、官衙淫威,致使无数媵都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远赴襄国谋生。户部统计出了当年赴至媵都的灾民数目,对比宰相所书襄国国民近十年生产总目不难算出,自龚元一百五十四年大尚子民去至襄国逃荒,便于第二年为襄国生产总目提高不下六至七成,从根源促成了襄国贸易之发展。”

他把一笔一笔账目与数字都摆了出来,进而得出结论:“换言之,尤今奠定襄国商易基底的,是我大尚国子民。”

赫连熵听到此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在众官仍各自猜测着皇后的决策时,已然想到了下一个问题。

“大尚如今确是严正朝纲重修媵都,不过仍处初始之期,让那些在本国无力生存而颠沛流离的子民回归并非易事,不说他们在襄国已有谋生之道,便是回来,一时半刻也仍旧动荡。”他道。

站在台下主位上一直沉默不语的景怀桑在帝王发话后抬起首,若有所思地向上望去,他胸前直立的芴板一丝未动也一步未出。

除去禀报要务事宜外,他对沉风铭出使的举动未置一词,大有但凭帝后主张的意思。

景玉甯敏锐地往景怀桑的方向看去一眼,只是父子二人并未对视,他视线向下,盯起父亲玄服上祥云飞鹤与琉璃彩线映照而出的七彩奇芒,随之不仅在心中勾画出不久后眼前的飞鹤渐消——取而代之的,该是瑞兽咆哮,麒麟白泽祥飞高空了吧。

“襄国的盘算归根就底不过为接济珀斯国再行攻戦以促使大尚国内乱,这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做到,而将流至襄国的大尚子民接回国土也非十日半月可以完成,此计于尚襄二国而言都需时日方可见功效,那又何不比一比,终是谁更快一些?”

回归赫连熵所问,景玉甯如是答道。

大尚国与珀斯国兵戎相向数年,正如沈崇元觐言,纵使再打五年大尚之国力也足以应对,而襄国钱财虽盛但军兵相差甚大,与珀斯国即便合力一时,在几年之间恐也难分高下。

况且他素来不喜以情怀要挟国民,更不擅用官威施权。

于情理而言,本是大尚国有负子民在先。身为君主,他们又何来脸面去要求子民必得义无反顾爱戴大尚、效忠皇族?

大道阴阳顿挫,世间因果循环,总要他们先将大尚国建好,才得以让黎民百姓生于此、并安于此。

片时,景玉甯朝赫连熵微转前身,浅眸中金碧光影泛起柔和的波动,他弯唇一笑,诚然道:“背井离乡久年的百姓终是大尚国的子民,八年过去,该让他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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