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第 197 章

翌日晨间,橙金暖阳照进央室当中。

桌上摆放着鲜香清淡的菜肴配着一碗黑米粥,中间撒了少许的香酥肉松。

景玉甯坐在桌旁独用早茶,见夏灵捧着青壶走上前,正在用新沏的茶水浇灌到杯皿上,青年放下乳勺转眼看过来。

“陛下昨晚……”他醒来后得知昨夜赫连熵在门外跪守之事,心里便说不清个滋味。

夏灵温好茶,给少爷餔上几颗青菜,点了点头,答说:“是,皇上昨晚在外面给少爷跪了一夜。”

她另一手指着大门的位置,“就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今早上朝前半个时辰才回去。”

景玉甯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眸羽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夏灵瞧着他这幅神情,眨了眨眼,后又补道:“不过皇上常年习武,底子比禁卫军兵还强健,跪一夜对他而言也不算回事。”

想到昨夜天子这一跪,于情理虽是犯了错的丈夫向妻子痛悟悔过,然皇家不比寻常,帝王跪于皇后的这一幕还是让亲眼所见的众人感到惊诧不已。

陆齐左右寻不到大监后来只能劝她,说宫规礼制理应向皇后通报一声。

但夏灵私心里不想少爷知晓,见赫连熵也并非做戏,就无意间达成默契地给拦了下来。

她把旁边还冒着热气的精致糕点挪到景玉甯的近前,一开口这小嘴就叭叭说个没完:“少爷别不信,皇上今早好着呢,他未传龙轿是自个儿走回政华殿的。奴婢遥遥地瞅过,那步态倒是稳健,料想并无伤碍。”

景玉甯看了眼摆上近处的点心,手握在湿热的杯盏上。

“为何当时不进来告诉我?”他问,说话时清茶的水面细微一动。

夏灵拧起眉头,随即回道:“是皇上自己要跪,又不是少爷叫他跪的,他想做什么难不成还有谁敢阻拦的?”

她努了努嘴,语速答得飞快。

景玉甯听着她这话睨去一眼,语气冷而平淡:“你如今胆子倒是愈发的大了。”

这话一语双关,让夏灵登时打了一个激灵。

青年稍抬起下颚,看着殿门投射进的日光,继续说:“昨日皇上宣你去政华殿,后来就拿着玉坠来到銮熙宫。湘贵妃从前那些事,我身边也只有你最清楚。”

他把手从盏上收回来,放在桌沿抬指敲了敲,“后宫三年相安无事,你是不是以为这就可以不记得当年的许诺,也不把我的嘱托放在心上了?”

夏灵这下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景玉甯的面前。

她自然知道,昨晚是碍于皇上临驾少爷没能与她细说,但今时是再躲不过了。

“少爷,我没有忘!”她连忙急切地解释道:“我是答应过你不说出去,但皇上起疑亲自传来盘问,难道湘贵妃欺了君,我们也必须随她一起欺君吗?”

她眼圈泛起红,想到昨日赫连熵在槐树下挖出梅花玉坠的场景,她心里从起初的恶意与痛快逐渐转换,再到惋惜、怨恨、愤恼、无奈,至现在,还生起了对这二人有情而不得眷顾的难忍与心痛。

“我知道此事少爷一定会责怪我,但我不觉后悔。湘贵妃是自尝恶果,于情于理都怨不得谁。我们既无点拨又无明示,皇上能自己发现出端倪只说明她命数合该如此。而皇上那时亦与她党豺为虐,他们犯下的错总不该让少爷来承担!”

小姑娘说着眼眶里就开始掉下一颗又一颗如同断开线的粒珠,后面鼻音重得说话都含糊不清了:“少爷已经受过太多的罪……他们现世得报是上天有眼,无关其他什么人事。”

景玉甯越听越觉出不对,桌上的手顷刻向内攥起成拳,盯着她问:“你昨日被陛下宣完话,可见他去到了湘贵妃处?”

夏灵张开嘴,方要答话,但就在此时外面的门被忽然打开——

只见陆齐跨过门槛崴脚踉跄了一下,可待身型未稳就直朝景玉甯疾来,在他面前狼狈地跪下。

“禀皇后,霜月宫殁了!!”他头上的烟墩帽摔歪在冠侧,说出的每个字都在颤抖。

此话音一落,殿中二位主仆均是大惊。

景玉甯眼皮一跳,望住陆齐整张苍白的脸,从极短的讶异中神色变至尤甚凝重,几番思辨后,沉声问:“什么时候?”

陆齐牙关哆嗦得碰撞出声,用全力吐字回答说:“回皇后,在昨日晚间。是由司礼监通传,湘容以犯欺君之罪畏罪自尽,死前被皇上废为庶人。奴才一早去到霜月宫的时候,尸身已经被清走了。”

“畏罪自尽?”景玉甯蹙起眉思索这四字。

“是,司礼监今晨向政华殿禀明,同时也经在场霜月宫人叙述,缘由应当不会出错。”陆齐额首向下,冷汗滴到近前昂贵的地毯上。

夏灵面上还带着泪,但这时候也顾不上哭。她自陆齐又看回少爷的身上,目光近乎呆滞。

其实昨日一回来她就清楚真相大白过后赫连熵会与湘容算账,但从没想过湘容会死得如此之快。莫说旁人不信,就连她自己也不相信像湘容这样的女人会在一夜之内就自行了断。

景玉甯闭上眼,攥紧的手与陆齐一样明显地抖动,使得桌子跟着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

湘容被皇上下谕废为庶人,欺君罪犯自戕是绝无可赦,不说贵妃一应尊荣称位消然无存,能再称其一声霜月宫便是最大的尊重了。

过至半柱香之久,他才睁开双目,问向陆齐:“那他们既要如何处置霜月宫的宫人?”

陆齐答:“皇上对湘容深恶痛绝,已下命让司礼监与内刑部于今日午时三刻皆毙之。”

景玉甯指尖生凉,忖量半刻后酌令道:“去传本宫懿旨。”

他凝目在陆齐与夏灵的玄顶扫过,最后停留在殿内正央高立燃起的香炉上,说:“霜月宫应侍足余百人,大尚国方处在攻破珀斯国不久之际,内宫无需添此端无谓杀戮。

先将他们关押于内刑大牢,待究诘过后再逐一定刑判罪,无罪者即可出宫不予受用。”

“是,”陆齐跪身叩首,半晌哽咽道:“奴才领命。”

景玉甯垂眸看着他,接着站起身,亲自上前去抬陆齐的胳膊,把他扶了起来。

“霜月宫对你有恩,想哭便哭出来吧。”他睹着陆齐紧绷的双唇,温声低道,“湘贵妃虽有错,但罪不至死。如今这样的结果,你孰能不痛悲。”

陆齐却摇了摇头,使劲往上吸进一口鼻水,说:“霜月宫鸠占鹊巢混充您得取天子宠爱,而今事发,纵然皇后心慈不与问罪,皇上也断不会放过她。得此结果,…也是她咎由自取。”

他一口气说出这样一段话来,景玉甯听着眼底也跟着沉了沉,最后在他的肩上安慰地轻轻一拍,只道:“也罢,你且先去传懿旨吧。”

陆齐拱手:“是,奴才告退。”

景玉甯看着他倒退地向外行去,直到身影消失在视野,才转回身坐到椅子上。

夏灵小心地跟在青年的身旁,神情仍处于彷徨之中,她给少爷倒上壶内保有余温的茶水,谨慎地说道:“少爷,皇上对湘容动了盛怒,您这时下懿旨保全霜月宫之人,只怕他不会……”

“陛下会同意的。”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景玉甯打断了。

从昨夜男人对视他的眼神中,青年便知,现在或许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男人都会应允。

从正殿膳桌向深处望去,连通侧殿的景泰蓝垂帘徐徐掩向内里,在后方有一座案台,上面还放着那枚碎裂的凤玺。

景玉甯心中汹涛与冷寂相互冲击破怆,他接过夏灵手中的茶杯,饮进一口。

见姑娘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青年最后还是没能忍下心继续训责下去。

“今夜你与林英待在内刑部的大牢外,替我捉个人。”片时,他话锋一转,对她说道。

夏灵听言抬起头,不明就里地问:“少爷是让我们去牢中捉人?”

景玉甯摇首,随之眯起眸,忆出霜月宫中各人的面貌与形态,先前脑海内存留过的疑影在推敲间慢慢地趋次清晰。

一盏茶的功夫后,他目中稍显凌光,意味深长地道:“不必进到牢里去,若不出预料,那人会自己寻个僻壤的角落逃出来。待抓到了,将人押来即可。”

夏灵眼珠一转,郑重地应下,道:“是,我与林英定会把人擒来,请少爷放心。”

“有劳你们了。”景玉甯轻点下颚。

茶盏旁的糕点这时已从温热化做了常温,他掰开其中一块,玫瑰的甜馅露在外面散发出鲜香与艳红。

青年没有吃,只把这糕点上下摞起摆在桌前,再将茶水尽数浇在了地上。

俯眼看着茶水沿过乌石地向外流展,水面被日光照印出片片白茫,景玉甯把空盏放回桌上,长睫之下目色颇深。

赫连熵被痛恨冲昏了头脑,只顾一味杀人。那么他身为一国皇后,总要替帝王把这一幢幢往事悉数捋清,再予除之。

……

晚时,珠灯下热红滴蜡,宫殿之内尽显一面寂静。

夏灵与林英如期带来一人,自后院入殿送到景玉甯的面前。

青年掀起眼看了看身前之人,浅眸宛现清寂,有如早已料想到一般。

他向二人摆手让其全都退下,便见被捕来的人不做挣扎亦无逃走意图,只老实规矩地叩下首行礼:“罪婢杞鸢,拜见皇后。”

她抬起头时只见素日里光彩熠熠的脸上此时被伤口与灰黑的土衬得憔悴凄惨,头发里杂夹着从牢房带出来的草絮,半点不存从前盛宠不衰时霜月宫大宫女的影子。

景玉甯细细地凝着她,后而漫声问道:“贵妃一死,你且安心了?”

杞鸢闻言立时惊慌地瞪大了眼,不知所措地摇头说:“皇后何出此言?奴婢服侍湘贵妃足有十七余年,是从在襄国时开始伺候的。奴婢与她一路行来相依为命,即使天下人憎恶唾弃她,奴婢也从未生出过半分厌弃主子之心。”

她唇角下裂,愈说愈泣,声音无比真切:“……而今主子先一步去了,奴婢甘愿今日也随她一同而去,在黄泉路上也总有个照应。”

景玉甯静静地看着她,听完后不禁由心感叹出一句:“真是厉害,难怪存藏皇宫多年,竟是连太后与皇上都被你瞒去了。”

诡秘的寂静如万蚁吞爬上身体,顷刻间后脊惊凉。

杞鸢睁着湿红的眼睛,脆弱的娇小身体一抖一抖。可与青年这双洞悉万物的平静眼眸对视,又不得不败在下风。

半晌,她半跪地坐正了上身,终于收起面上的惊慌。

如通变脸般,溘然之后启唇柔声陈述:“…原来皇后宽赦霜月宫人是为引我入局啊。”

转睫间,杞鸢勾唇朝他又笑了笑,眼中蕴出一抹精光:“襄王果然未有看错人。”

“您确实比他预想得还要聪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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