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第 220 章

寝宫里,众目之下。

孙大夫几笔书写出一道只有四味药的方子,他正起身把方子展开给关云鹏,随之将墨笔放在一旁的侧桌上,让他当场阅览检审。

关云鹏手捧轻薄的宣纸,仔细阅读起上面每一记药材。

他的眸子在这仅有四味药的文字中来回盘桓,愈品愈是觉得此方开得甚是玄妙。

其实医家究理,名医一副方药,从不比用药量数之多,反之越为简短则越著显医术之高明。

关云鹏的师傅便是位皇城名手,所开药均不多于六味,而到关云鹏这里,至多可达七味药为一副。

他虽勤学苦练亦有好学之心,终归阅历年轻且视野局限于皇宫这一片天地,到底尚有远路可走。

他同孙大夫核验了几番这四味药草的量数与煎熬的时长,然后抬手将药方呈展开之状,停顿斟酌了半晌后,面朝帝后俯首禀道:“皇上皇后,微臣已阅药方,微臣拙见认为此方可经一试。”

良久,赫连熵从景玉甯的身后慢慢抬起头,男人的双眼依旧泛着红,黑瞳却不乏帝王浩瀚气势的审视气场。

他点了下首,随之沉声道:“金蚕叶珍稀,为保皇后痊愈,朕命尔等同时着手培育金蚕。凡助朕重育金蚕叶制蛊部族,可保其部族土地今后不被侵占。”

他考虑得缜密周到,已然为取金蚕叶将这些制蛊部族日后在大尚国的生路都绸缪齐备了。

孙大夫听皇上如此说,未多言语,只叩首敬道:“皇上圣明。”

粗糙的藏青步衣匐在石地上,宫人将寝宫洒扫得一尘不染,使深色的衣袖下落抬起也沾不到一粒灰尘。

孙大夫被赦平身,于是慢慢地从地上再站起来。

他摸了下嘴边的胡须,心中想到,皇后的腿疾其实用不到皇上所想这诸多药草,约莫手中七成之数足矣。

不过他倒也不至吭声,只道依从圣意来办。

适才他在向帝后的概述中,有意透露出这些部族的存在便是有心襄助帝后拓展开一条边界之路。

用制蛊部族切入边疆各事宜,也许是对于当今帝后而言更为立竿见影的效用。

这些年孙大夫在边界地带曾得知过,边疆各异部族在大尚国与边界交战初期其实并无立场,后来经年征战和衙官无所不用其极的威胁与拉拢后,才迫使这些残存部族不得不向官吏低头,替他们在私下里做尽晦暗之事。

如今虽不能断然确定这些部族究竟是对官衙违抗不得,还是亦从中获取利益,不过既是帝王有需其能,就可谓开下了这一道叉口。

景玉甯察觉出自己的后颈仍留着湿润的余温,被风一吹便肌上微凉。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一国之君。

少顷,青年唇瓣轻碰,对着他们平静地说道:“辛苦孙大夫与关太医了,本宫的腿疾交由你们医治,这便下去煎药吧。”

他神色沉静态度自然,行举间无意识便散发出皇后的庄严,片刻又想起什么,补上一句:“不必用旁人试药,关太医侍本宫多时,本宫自是信你的。”

关云鹏听到这话,行礼的身形一顿,紧接着眼眶也蓦地红了起来。

他拱手向皇后深深躬下身,朗声回道:“微臣谢皇后赏识,定不遗余力侍您凤体圣安!”

孙大夫垂下首站在关云鹏的身旁也再鞠一礼,二人于帝后应许之下,一步步倒着退出了寝宫。

隔墙间层层叠叠猎皮悬梁而挂,不规则的图样被别具新材的裁剪成坠帘,皮毛低处接绑石珠串成的流苏,有人走过就会带动风响起轻微的碰撞声。

宫门台阶为深色实木,侧旁雕刻着两座雄鹰捕猎与饿虎扑食的诺大石像,犹如震宫门神,充斥珀斯国独有的野性与力量。

孙大夫与关云鹏一步步向外行走,一面想着皇后那最后一句话。

半晌,他拍上关云鹏的肩,长者般抚慰道:“能侍奉皇后这样的鸿儒君子,是你有福。”

他此言说得由衷,眼见关云鹏眼角仍挂的湿珠被屋外高悬的日头照得一层晶亮,眼神透出无比的敬意与赤诚,更是自心底对皇后生出赞许来。

皇后年岁尚轻,处事却面面俱到。他以一句话关照到被孙大夫略占风光的关云鹏,抬举他以示二人除医术外还有远近之分。

仅此简短的言语,不费吹灰之力就安抚了关云鹏让其更加尽心效力,同时也警醒孙大夫行事必当拘谨敛迹。

孙大夫的掌心很热,拍在关云鹏的缁衣上传出和暖的温度。

老者神思严谨,随后眯起一道慈柔的笑,说:“单医治皇后的腿疾,我手中金蚕叶该是够数,不过皇上圣意在理,你我也需安排何时与制蛊部族交联。”

关云鹏颔首,抹了把双眼,吸上口鼻息便回道:“先辈所言极是,晚生初来边疆还望先辈多加照拂,争取早日为圣上培育出金蚕叶来。”

说着,他拱起手,向孙大夫恭敬一拜。

孙大夫郑重点头,坦然地受下这一礼,“这是自然。”

日光普照在二人的身上,藏深色衣裳因材质不同而呈现出一深一浅的彩调,从远看去既相异却又谐和。

仅这一回初面,孙大夫知晓到大尚国有史以来这首位男皇后不单擅用人术,更善收揽人心。

主上贤明公允,凡手中之人必受其荫叶庇护。

这样的掌权者若须初衷光明而坚守,他日定然可成明君。

而青年身旁的绝俊君王,足有先帝锋锐及神武之姿,而比之先帝更多了一份未被岁月剖磨棱角的纯粹绝戾。使他即类同先帝犹如一把镇国神剑,又更似杀刀斩破人海祸端。

二者相辅相成,形同阴阳转盘,于彼间一点扭转乾坤。

前有先帝十一年征战,后有八年李党之乱与边界之困。到现今,均在帝后手中逐一施平,当是后生可畏之相。

灿阳遮掩于污浊云端中,苍天云烟如雾轻薄,只怕吹散一点稀浮,便让这日光穿透了乌霾,照亮起九州大地。

……

寝宫内。

赫连熵伺候景玉甯换下才穿了半日的外衣,改着一件更加舒适贴身的软锦丝衣,轻盈的腰带徐徐围裹腰身,系成一个平整的结。

陆齐候在帝王侧旁接过景玉甯褪下的衣物,他将浮尘夹在肘间,看到赫连熵把凤钗从景玉甯盘旋的发顶上轻柔地取下来,就了然帝王这是要同皇后小憩了。

他捧着时而传来檀木淡香的衣物仔细俯身,而后禀咐道:“皇后,珀斯皇宫搜出几株极珍的草木安神香,经验过确是无毒无害,奴才这便为您与皇上点上。”

景玉甯半披着一头乌丝,闻言回眸睨他,只“嗯”了一声。

片时,青年淡金眸羽悄然一眨,忽然有些好奇地问他:“好像许久未听你们唤过本宫‘娘娘’了?”

他转过身,绕过了赫连熵本欲扶搂他的手,独步走回床榻前,目光瞧着陆齐。

陆齐张开口方要作答,话头就被赫连熵接了过去。

“是朕不准的。”男人说。

景玉甯半面眉梢一抬,露出不解来,他坐到塌间侧首问:“陛下为何不准?”

赫连熵几步向他走近,单膝半跪在人的双足前,修长手指握上爱妻的脚踝,为青年熟稔地脱去鞋袜。

他一面把包裹玉足的雪白长袜缓缓向下卷起,一面温声与人说道:“自你与朕同朝,凤印与龙玺平称圣权,朕觉得‘娘娘’一词固有尊称之意,可到底还是将帝后化作了君臣之分。”

赫连熵在说话时仍神色专注地凝视着景玉甯的脚踝,“后宫之主非天下之主,朕不愿把你拘于四方皇宫,也不喜他人唤你我时有所分别。因此为使你我同尊,即是‘皇上’不附另称,那‘皇后’也不带他称。”

赫连熵手上动作不停,言一毕只见景玉甯双足上的布袜已被全然褪去,帝王把人脱下的长袜握在手里,慢慢站起了身。

景玉甯眸羽极短地微震,淡莹的薄唇稍稍张开了些。

他从未想过赫连熵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曾因被臣子称唤“娘娘”而有所不适。

或许从开始就接受了皇后这个身份,对于君王而言皇后亦为上臣,更何况大尚国历代皇后又皆为女子。

所以在景玉甯心中自开始就奠定了权柄与尊号本应合乎后宫,自然也就默然接受了这些原本赋予君臣与女子的尊称。

可不料赫连熵竟比他先要有所察觉,并一道旨意严禁了下去。

“其实陛下不必如此,”景玉甯收回**的双足,规矩地并拢放到塌上,“陛下关怀备至,臣无尽感念。只是臣虽与您同朝,但终究出身景府,合该先为人臣。”

他语气低顺,说话声音如同垂在面颊的发丝一般顺滑柔和。

“你是你,他们是他们,怎可一概而论?”赫连熵闻言眉峰上挑,听他这样说便有些不满地道。

景玉甯抿起唇,看着赫连熵把自己的长袜放至一旁,开始解开龙袍再把一层层华贵的衣物搭到屏风檐上。

他自觉向后侧身,把塌边的位置让给帝王。

赫连熵脱完衣衫坐到塌间,掀起被褥把景玉甯盖个彻底,再说:“你先是我的妻子,其次才论景府的幺子,若说同心同德也必当是我们在先,景府在后。”

床榻发出“咯吱”一声响,褥垫微陷承受着男人下沉的重量,赫连熵躺过身,让景玉甯也躺下来,面颊靠在自己的一边肩膀上。

显然,赫连熵为这一句话又开始吃起味了,景玉甯掩着被子,回应道:“臣自是与您同心的。”

他修长的手指扣在锦被的边沿,俄而露出浅如透明的双唇,沉吟:

“只是这趟来至边界不比从前的心性与阅历,再见官僚盘剥殃害百姓,臣只觉这天下之治守国宁安更像是一句苍白而锦丽的说辞,好似由上至下铺洒一张欺瞒的网,再由下而上编织一段无望的梦,令世人沉睡其中无人敢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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