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峤短促地笑了一下：“我那时候想，你这样的人，实在太无趣了，没有矛盾的性格反面，看起来好像表里如一，别说小说里的主角，连配角都不会是你这样的人。”
只有矛盾的人，在小说里才会有趣。
江年知道孟峤很喜欢看书，而那段时间……
“我记得你当时在看《呼啸山庄》是吗？”
“你还记得？”孟峤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小事。
江年当然记得，他不是特别爱看书的人，尤其是这种世界名著，但当时为了和孟峤有共同兴趣，他在空闲时间，特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孟峤一怔，他并不知道江年是特意为了他去看的：“可是我当时并没有搭理你。”
“其实你不搭理我也挺好的，因为那本书……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交流。”江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给当时的他带来的冲击还挺大的。
“如果是这本书里的主角那样疯狂的性格，我倒希望还是做个无趣的人。”江年说。
用当时他看到过的一条读者评论来说：呼啸山庄的风水咬人，就可想而知了。
“是吗？”孟峤跟江年有不同的看法，他很喜欢那本小说。
大概是某些瞬间，他在人物中，看到了几分自己的样子。
他思索着，觉得如果叫江年知道自己心里的某些想法，会把他吓跑吧。
“嗯。”外面的雨终于落了下来，江年紧紧攥住抱枕，浑身都在发热。
若不是抱枕，他当真是要丢脸了，他很想和孟峤说话的，他也喜欢和孟峤说话，但现在这个时候，他只想回到自己卧室里面，逃离这个地方。
太有危机感，也太没有安全感了。
他见孟峤不说话了，以为他说完了，便问：“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事吗？”
孟峤回过神，察觉到江年语气中的迫切。
他这是不耐烦了吗？
现在跟自己待在一起，是这么让他难受的事吗？
可即便如此，孟峤也没有想放江年走的意思。
“没有，这只是第一件事。”孟峤打碎了江年的期望。
“第一件事？”江年有些诧异，“总共几件事？”
他就这么没有耐心了吗？
孟峤攥紧了手，江年如今就这样烦他了吗？迫不及待想远离他。
明明一开始是江年先招惹他的，明明是江年非要凑到他身边的。
总是呆在他身边，赶都赶不走。
现在不想跟他待在一起了。
晚了。
“总共有三件事。”孟峤直视着他，“你怎么这么着急，有什么急事吗？”
江年当然有。
他真觉得自己要炸了。
“没有，我只是有些渴，还有些热，能帮我拿一瓶冰可乐吗？”
虽然冰可乐其实也没什么用。
但至少可以稍稍解一下他的口渴。
孟峤定定看他一眼，起身去拿。
江年悄悄动了动身体，往中间挪了挪，占据了侧边沙发的中间位置，这边的沙发并不大，虽然能坐下两人，但若是他坐在中间，两边空出来的位置就有些窄了，虽然也能坐下，但会很挤。
孟峤应该不会再和他挤了。
孟峤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打开冰箱的手顿了顿，然后无情地关上，拿过玻璃杯，给他接了一杯水。
是冷水，不是热水。
孟峤端着水杯过来，站在江年身边，将水杯放在茶几上，说：“还是不要喝冰的了，对胃不好。”
江年：……
虽然很想念冰可乐，但他也没办法自己去拿，难道他要拿着抱枕过去？
也太奇怪了。
“谢谢。”
他拿起水杯，灌了几口，聊胜于无吧。
只是夏季的凉水，再怎么凉，也凉不到哪里去，只是润了润喉咙，解了口干。
江年喝了两口，余光撇见孟峤往旁边走去，松了口气。
不要再坐在他身边了。
真的。
孟峤拿了空调遥控器，调低了温度，转身回来，无视窄的要死的位置，就往江年旁边一坐。
这回真的是紧紧贴着，两人身边根本没有一丝缝隙。
江年猝不及防，带着他的抱枕往旁边挪，退到勉强算是安全的位置。
孟峤却不肯让他好过，翘了拖鞋，直接侧过身，盘腿坐在了沙发上，手肘搭在沙发靠背上，托着一侧的脸。
他的膝盖抵在了江年的腿侧。
姿态看起来闲适得很。
江年恰恰与之相反，他干巴巴地说：“你这样坐，一会腿会麻的。”
孟峤哦了一声，并不听他的。
江年悄悄悄悄地往后，又蹭在了沙发扶手上。
再次退无可退。
他只好往后赶进度，赶紧结束：“所以第二件事是什么？”
孟峤见他着急，就说的越慢：“第二件事啊……”
“因为你太热情了，我们的关系渐渐变得很好。”
他哪怕一开始讨厌江年，可他也拒绝不了阳光少年汹涌而来的热情。
更让他在意的是。
江年只对他一个人过分热情。
他从来没见过江年这样的人，因为长相的原因，平常倒是有不少人会对他献殷勤，但大多会被他的冷淡逼退。
他也没有什么朋友，也从不主动联系别人，江年是唯一一个，即便被他冷淡对待，也死活不肯走开的人。
关于和孟峤的事，江年都记得很清楚：“确实，但是十一月十五日后，你突然就又不搭理我了。”
他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一天是孟峤的生日。
孟峤点头：“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二件事了。”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江年诧异：“后来你不是告诉我说是因为你家里的一些事，所以心情不太好。”
“原来不是吗？”
“不是。”孟峤环视了一圈周围，“那天，是我第一次来这里。”
“你给我过生日。”
孟峤从没过过生日，从他有记忆开始，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过生日。
是江年给他的一个惊喜。
他当时难得有一些不知所措，他嘴上说着不喜欢过生日，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么开心。
“那天下雨了，过完生日之后，我住在这里。”
“你带我去你的房间，你书桌上有许多照片，是你和你家人的照片，我见过你爸爸和妈妈，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你们一家的照片。”
“你爸爸妈妈都很好看，你妹妹像你妈妈，圆眼睛圆脸，你跟你家里人是有些相似的，但仅限于动态的时候的笑容气质，一到静态的照片上就很容易看出来，其实你和你家里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江年也记得：“你那时候还问我，感觉我不像我爸妈，是不是像姥姥姥爷或者爷爷奶奶。”
孟峤点头，接着说：“然后你告诉我，你不是亲生的，是被收养的。”
江年到这里的时候，隐隐约约明悟了一些。
所以孟峤从来没有告诉过他的家庭……
孟峤语气低了一些：“我从没告诉过别人，我的家庭，你也没有问过我。”
江年确实没有问过，因为孟峤从不谈论这个话题，他自然不会冒冒然问，这同揭伤疤有什么分别。
“但你大概能猜到，我的家庭关系，其实挺一般的。”
孟峤从没和别人说过这件事，对他来说，和别人推心置腹说起自己的隐秘，是一件极难的事。
他对于任何人，都难以敞开心扉。
但江年不一样。
而且，因为这三年有江年在他身边，过去的事对他而言，其实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所以，他才能没有障碍地说出来。
他竟然也不觉得难过。
他曾经的一些创伤早就被抚平了。
江年给他过了第一个生日，第二个生日，第三个生日。
陪伴他过了曾经在他心中都是别人热闹而他独自冷清的节日。
因为江年，曾经他讨厌的节日，也变得叫他有些喜欢起来。
他本性喜静，不喜欢热闹。
但他喜欢和江年在一起时的热闹。
孟峤想不到没有江年的时候，他垂下眼去，不叫自己的情绪外露，继续说：“我和你一样，也是收养的。”
“不过我和你不一样的是，我算是被我亲生父母送走的，我出生在很偏远的地方，我亲生父母生了四个孩子，我排第三，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我养父母和我亲生父母有些血缘关系，没有孩子，所以商量了一下，收养了我。”
这在当时，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江年听到这儿，如何不明白因为什么。
“他们将我带到他们家里，一开始我养父母对我确实不错，但收养我的第二年，就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他们顾及面子，依旧养着我，没有把我送走，但从此以后，不再对我有什么其他关心，而且我和弟弟不和，从初中开始我就开始住校。”
孟峤没具体说什么不和，总归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不重要。
“再后来因为弟弟生病了，我拒绝做配型，他们彻底不再管我，算是断绝了关系。”
当时他也不过十四五岁，忽然一下子，就举目无亲了。
亲生父母那里他也回不去，养父母那里他也断绝了关系。
“说起来我其实有些幸运，初三的时候因为一中到周边城市挑选竞赛人才，我通过了选拔，就来了这里。”孟峤笑了一下。
他确实该笑，他也确实幸运，参加比赛，获得奖金，还有最重要的是，他遇见了江年。
只是，为什么江年也要离他而去呢？
孟峤垂着眼。
看起来难过的很。
江年抿着唇，眼睛都红了，他伸出手，倾身，轻抚着孟峤的脊背。
轻轻的，柔柔的。
充满了珍惜。
他低着头，声音也放轻了：“你还有我，我们是朋友，我的家人也是你的家人。”
他们会是永远的朋友。
孟峤就是不想做朋友。
他想做江年最亲密的那个人，才不要做他的朋友。
孟峤忽然伸出手，倾身紧紧抱住江年的腰。
死死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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