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可见,眼前这老太也并非真觉得她步伐不妥,不过是存了心思挑拨相府众人,膈应孟淮妴罢了。

对于看不惯但有利益关系或无力得罪的人,孟淮妴会装上一装——得益于前世,她最会扮演的便是乖巧无害了。但若是对看不惯、得罪了也不会令自己陷入危险的人,孟淮妴便不会与之虚与委蛇。再活一世,自然要活得更随心些。

这并非看人下菜碟,毕竟——是看不惯的人。而孟淮妴看不惯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当然,这也并不代表孟淮妴自己就是什么好人了。

唯一的嫡女得了这个家里以年纪辈分而言最该尊重的老者的奚落,但老太却没有得到预期中众人嘲笑的效果。

别说孟淮妴自己没什么表情了,这屋里坐着的,姨太和少爷小姐们也是没什么情绪的模样,依然恭谨地坐着。

孟淮妴的母亲吴颜,其父族从前朝到今朝在皇城立足已有一百多年,祖上在前朝也有为官者,不仅是世代书香。还是官宦世家,虽祖上最高只出过正三品的官,但在皇城的根基,也是稳的。

吴家家风甚严,其祖训足有十页,家族成员皆要倒背如流。

祖训中首要的三则:其一,婚后主外者,必须一夫一妻制,不得与他人有染;其二,吴家财、产,分予后代时必须平等,不得偏私;其三,不得争锋。

这其三只有四字,其意可理解为“出头”。

吴家数百年没有蠢材,但庸才和人才却总会出的,可从不会想爬多高的官位,有什么能获大功的谋略更是宁愿舍于旁人得去——这一点,孟丞相便得过便宜,孟丞相的成长中也是得到过吴颜父亲指点的,不过孟丞相也是有骨气的人,不屑于窃取他人功劳,故而两家实则成互帮互助之势,感情甚好。

但正是由于吴颜父亲只是个五品官,当初吴颜孕时,其它人塞女人给孟倚故,也就没有顾忌。

饶是后宅人员不少,丞相府依旧规矩森严,相爷和吴颜管束自有一套方法,该松的松,该严的是半点钻不得空。

不仅姨太们不搭话,便是最小的孩子对于老太的言语也没有什么喜悦神色,反倒是皱起了眉头,似乎觉得祖母言语不妥。

这老太从众人身上一一看过,觉得有些无力。片刻后又振作起来,端起一派和蔼模样,与众人闲话几句便各自退了。

自始至终,丞相和吴颜都没有出现。

待回了孟淮妴的云山院,丫鬟碎雨愤然道:“这杨梅好大的派头,不过是才入府几天,竟真敢端着相府老夫人的架势教训小姐了!”

知落知立和碎星三人也都点头附和。

如今孟淮妴身边的四个大丫鬟都是十二三岁的模样,都是可信的。

原先的几个大丫鬟分别在四、五年前便出府婚嫁了,知道的事多的,如原先的知立,改了名,被调到吴颜身边去了。

如今的四个大丫鬟,由于孟淮妴懒得改名,便仍用原先大丫鬟的名字。

这四个大丫鬟并非孤儿,是通过“荐院”带来丞相府中。

本世界中,在任何一个国家,人牙子、牙婆等都属于人贩子,是一个犯罪的行业,是被明令禁止的。从人贩子手中买人养着和当下人,买者在知情且不报官的情况下,最轻也是流放,卖者则是死罪;从人贩子手中买人做倡,买卖双方受凌迟之刑。

那么想找工作,有两个途径。

其一,任何工作,无论是码头商铺还是府宅集团里头,都可以上门自荐。

其二,去“荐院”,根据需求,让荐院的人帮忙分配工作。荐院是私人开设,与其它开门有铺面的营生一样,都是由官府审批,拥有营业许可的,里头的人来人去都有记录,在官府有备案。它的存在,可以理解为媒婆/媒公,但又比大部分没有营业许可的媒婆/媒公正规。

荐院并不是一家集团,所有帮人找工作的地方都带有“荐院”二字。各荐院业务范围不一样,有全范围的,也有专做某一行业的。比如专做仆人行业、专做各集团里的职位、专做短工的等等,各行各业应有尽有。

不像人贩子,荐院里头的人对求职者没有生杀打骂之权。

哪户人家需要仆从了,哪家集团需要职员了,也都可以把需求告知荐院,由荐院帮忙留意合适人员。

而产生的费用,有求职者自己付的,也有聘用方支付的。

被孟淮妴挑中的贴身丫鬟,所签皆是死契。虽年岁不大,但大丫鬟并不需要做什么重活。

孟淮妴轻轻笑着,悠然道:“这相府后宅太规矩了,来个人搞点破坏倒也有点意思。”

如此一说,几个丫鬟相视一眼,确实觉得自己那枯燥的生活有些趣味了,平日里她们除了伺候小姐便是跟着小姐学这学那,她们最不爱学习了。

却说这祖母杨梅,怨不得碎雨气愤于她端着老夫人的架势,倒不是非丞相亲母这种血缘问题,相反,恰恰是因为杨梅为丞相亲母。

当今丞相孟倚故,十八岁殿试中状元,寒门子弟却年仅三十官拜丞相,无疑算是当朝传奇人物。其身世百官自是再清楚不过,只一个“惨”字。

孟倚故的姓并非是亲父之姓。他出生在一个小村子,出生后被亲生父母李江和杨梅随意放入了一个大碗里,也不清洗裹衣,直接端着准备送去一个专门收集婴孩的夫妇手里。

那对夫妇才搬来半年,听闻他们很喜欢孩子,家中已收养了一个孩子。

但村民们却在暗地里说他们以夫妻身份,打着掩护买别人家不要的小孩是为了卖,小孩子养大了以后他们会卖给别人做邪术研究,或是从小调教成为娈童再卖给变态。即便官府派人来查,并未查出不妥,村民们也依然认定了那对夫妇不是好东西。

李江和杨梅对这些传闻自然心知肚明,他们已有一对子女,家中虽并不困难,再养个孩子不算负担,但他们显然不想留着这个新生儿,知道十里地外那对夫妇喜欢收养孩子,便打算拿去卖了轻松赚上一笔。

他们自认自己的模样算得上出色,孩子日后也不会差到哪去,那对夫妇定然会收,而不清洗也是为了证明这确实是自己家刚出生的种。

一路上村里的乡亲们都看到了,李江和杨梅夫妇是什么为人大家也都有体会,多少也猜出了他们的打算,却不愿多管闲事,只在背后一番唾骂,末了再加上一句对这孩子不幸的感慨。

“可怜啊可怜……”

然而刚出了村口,路过邻近的一村时,有一家夫妇看到了这奇怪事件心生疑惑,哪有把刚出生的娃子放在大碗里**游荡的道理?又见李江身后跟着几个隔壁村的村民,便上前询问那几个村民。

村民道:“咳,周婶何叔啊,这不就是我们村那李江吗,我们几个跟着就想瞅着他到底是不是真要把这亲生的娃子拿去卖喽。”

……

什么?听了几人的话,周柔何贵不敢确信,追问道:“李江为什么要卖自己的孩子?他妻子知道吗?”

村民回道:“杨梅知道啊,怎么不知道?”

周柔何贵相视无言,他们夫妻俩四十好几了却一直求后而不得,竟还会有人把自家娃子送到那种地方,他们无法理解。

两人震惊回了屋子,心绪复杂变换,坐下猛灌了几口水后,何贵猛地站起来,坚定地说:“小柔,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孩子被糟蹋了,我们……”

还不待他说完,周柔就站起来回了寝房,步伐急促,打断道:“对,我们得养着那孩子!”

何贵闻言很是开心,夫妻同心最是幸运,却不解自家婆娘为何走向寝房,跟上去正欲发问,却见周柔打开了柜子,从里面扒拉出家中的现钱,数了数,有十万合,这是他们一年多的庄稼收成,存了两年的财产。

何贵也不傻,现下已然明白这是要做什么,既然那杨梅夫妇要卖孩子,那自然是为了赚钱的,他们想要那孩子也得给足了钱才行。

当下夫妻二人追上了李江,一番拉扯谈论终是叫那男人把孩子让给他们收养,而那钱,权当是给杨梅生子的养身子费了。

何周夫妇得到孩子,周柔立即回家给孩子清洗裹衣。此时何贵和那陈家男人也叫来了里正和各自村中的村民们,大家做个见证,陈家幺儿今日起便与陈家再无干系,从此以后为何贵与周柔夫妻收养的孩子,二人此后便是孩子的亲父亲母。

最后,何周夫妇与李江到当地衙门办理了收养手续与孩子的身份本,这件事便是落定了。

因为那陈家所做之事几乎满村皆知,何贵周柔都是这块土地上土生土长的人,生计也是靠这村前的土地,又已四十好几,不可能换了地方生活。

众口悠悠,绝无可能瞒住孩子身世,他们只能求着村民们别在孩子面前提身世,而既然孩子早晚会知,不如就从一开始就告诉孩子他们只是养父母。

周柔何贵对孩子抱以厚望,却不是希望孩子能够多么出息,只愿孩子能不受村民们影响,好好长大,最后走出这片村子,远离这片对他来说伤心的土地。故而,他们并没有给孩子承了自己的姓,也没有贸然给孩子起名。

孩子生后便被装于碗中……

子皿为孟,虽是伤痛,却亦是鞭策;倚故,相衬相对。不忘伤痛,乘伤而行,把人生的一切视作磨炼,心志定能强于旁人。

这姓名,是前往衙门办理手续时,请集上代写字画的书生给起的。

后来的成长中,周柔何贵原以为村民们会按照答应的那般,不对孩子细说起身世,却架不住孩子聪明,从这个村民一耳朵,那个村民一耳朵的便拼凑个完整来。

好在孟倚故知道自己是自出生便被生身父母卖掉的之后,也没有多激烈的反应,也亏得何周夫妻照顾的好,不然小小年纪得知如此残忍之事,心态定然难以修复。

然而好日子并没有过了多久,在孟倚故十二岁那年,养父母相继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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