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得真是齐全,还半点时间都不给留。
孟淮妴面色转冷,道:“按察使是不信本郡主?”
此举是着急了些,还有逼迫之嫌,上官觉得无礼才是正常反应。是以按察使不疑有他,扯着笑就要解释。
孟淮妴转过头,看向房中灯火,先发制人:“诸位可真是辛苦,从苏里处得知地下暗倡一事时,想必已经放衙,怎的都不归家,准备了这张批付?”
四人哑然。
他们不是在司内谈的事,后由其中一人回司拿了批付专用纸张,再书写盖印后携带。
问题在于,律法规定,官印不得私自带出衙门。
可为了方便,上下官员随身携带的情况比较常见,未曾想今日被郡主捉了错处。
见他们僵住,孟淮妴又宽厚一笑,道:“哈哈,诸位携带官印,定然已记录在案,倒是我多虑了。只是——”
她停顿下来,有些为难,“只是我的官印,寄存在了别处,明日才能取来。”
如此,她的质问又解围,几人理解了。这是对他们的逼迫做的小小回击,是交锋时,无论达成何种协议,都要保持自己不落下风的常用伎俩。
她的官印是否寄存别处不是重点。
按察使等人愿意俯首,就必须给出顺从的态度,他们对视一眼,无声交流,最终觉得到明日并不算久,可以等待,遂欣然应下。
等到明日拿着批付,把消息散播给百姓,就可以按照计划行事了。
魏慕死,许家亡,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所有罪恶,全由他们评说。
瘦马事了,帮助他们掩盖罪恶的郡主,只能继续帮忙掩盖他们嫖暗倡。
而暗倡案,他会积极表现——他嫖暗倡,可得知暗倡是被人用来控制他们的手段后,将地下暗倡连根拔起,就成了他求之不得之事。
回程的马车上,四人陷入讨论。
“郡主当真接受?”
“倘若郡主清正,还想查,想掌握收受瘦马的官吏名单,就不会让我等即刻去办,或是在办事中派人阻止。”
“她明日真的会盖印?若再推迟……”
试够后,按察使开始坚定:“只等到明日午时,若再推迟,就真不必再抱期待了。”
客栈内,孟淮妴拿出舆图,计算时间。
按察使今日之举,在意料之外。
却是让她确定了,二司主要官员对于许家瘦马一事,都有参与。
涉案官吏又增加,办案难度更确定了,她可以着手上报皇帝。
在批付上盖印,不是不行。
批付上那些未经证实、大部分是诬陷的罪行,有她的官印在,代表她认同。这在大案暴露之后,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一件小过,动摇不了根本。
盖印之后,魏慕会死。
魏慕不重要,可以死,而同时,二司会派人前往栏商县,放出瘦马,把许家屠尽。
二司不是傻子,这两件事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
她需要皇帝派的人手,能在二司把许家屠尽之前赶到。否则许家一灭,她就被动了,再想彻查,必动根本,自己也非得褪一层皮不可,为官生涯必留下一块洗不掉的大污点,她的动机是否纯粹也会遭怀疑——她是不在意这种名声,可做好事还要背黑锅的话,可就恶心得令人反胃了!
指尖在舆图上移动。
屏鹤府到栏商县的距离,和屏鹤府到皇城的距离,即使从现在就启程前往皇城,也是一看便知不可能办到的。
二司不可能让她推迟盖印的时间太久。
若办不到,批付不盖,那么……
那么她在二司面前,就丧失了其它作用,成了明明白白的,知晓他们犯罪的对立方。
他们会怎么做呢?
孟淮妴眼珠缓缓转动,危险了呢。
尽人事,能活就活罢。
她毫不慌张,仍旧写出文书,且写了三份,文书封好后,递给黛禾:“让楼人找机会,分别混入其它交给圣上的上行公文中。”
如此,虽不知皇帝何时能收到,但她该做的事做了,得让皇帝知道她的辛苦和面临的险境。
黛禾接过,一脸严肃:“外头二十人盯着,属下现在离开吗?”
孟淮妴知道她担心自己安危,点头道:“无妨,你小心些。”
外头盯梢的人,必然有武功不低于黛禾的,但黛禾乔装后把几张纸转手出去,耗费些时间,还是能做到的。
——
子初,南米街上,王家米铺。
周围一片漆黑,狂风吹过,半空突现一截大红衣摆,风停之际,大红衣摆同时消失,徒留夺目的大红残影印在眼中,眨眼间锁住恐惧,在心中悄然放大。
走近之后,才看到,原是一人形被黑色斗篷遮盖,融于夜色之中。
“您来早了。”
来人也未提灯,同样一身黑衣,声音是不符合年龄的倨傲。
米铺门前,狂风又起,大红衣摆微微转动,兜帽遮盖之下,只有小半张雪白肌肤暴露在黑夜之中,被黑暗一衬,那张薄唇显得比白日更鲜红几分,犹如才饮鲜血。
她缓缓看向台阶之下的江法,轻启红唇:“是你来迟了。”
有那么一瞬间,江法以为迟到要受判决。
许是站位原因,他垂眸看地,拾级而上,开门请入绥匀郡主。
“你的米铺?”孟淮妴随口一问。
江法摇头:“着人偷配的钥匙。”
翻墙简单,可能端正行走,自是优先配钥匙,这虽是多此一举,可也是官场上的一种作风、习惯。
大红衣摆没有动,她又问:“那些尾巴?”
“郡主放心,下官的人已经引开。”
孟淮妴这才迈步。进入之后,有十数名黑衣人腾空翻墙而入,落地之后再无动作。
江法解释:“郡主见谅,下官的脑袋实在不想再痛了。”
孟淮妴只轻扫一眼,没有计较。
又有四人翻墙而入,跟在她的身后。
暗一的身份被叶松占用在第九层地狱待着呢,此次能现身人前的,只有三个暗卫及黛禾。
却不知江法那十数名属下是什么水平,出于安全考虑,孟淮妴其实是不该应约的。
但拓火君都敢以身为质,她若在此时还过分谨慎,就会显得懦弱无能。
人生无常,不计后果的莽撞时候,或许有大收获。
若不是鸿门宴,江法之约,当是要解开一个谜团——对于袁涣而言,江法不够重要,那么什么更重要?
她必须得来。
况且,二司勾结许家,都司勾结暗倡。兴许能假意与江法交好,利用得宜下,或能借都司对抗二司,为皇帝收到公文派人前来拖延时间。
只是不知,江法又会提出什么要求。
这王家米铺北面,紧挨着一家低矮破旧的民宅。
江法做了噤声的手势后,轻手轻脚在前带路。
孟淮妴也小心跟上。
这一次,必须得爬墙了。
江法率先攀在墙头,露出颗头往前方看。
孟淮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民宅内。
宅内有人举灯,照亮了一辆华贵的马车,与破旧的民宅格格不入。
屏息等待一刻后,只见民宅主屋内走出数名男女。
这些人穿着打扮并不特殊,但一一从灯前走过时,被照亮的面庞多是麻木的,少有欢欣,反观举灯者,面带淫|色。
在孟淮妴想要看清举灯者的五官时,面前出现了一张画像。
是江法递来的,她看一眼画像,再看一眼举灯者。
是同一个人。上有此人身份信息。
陈途,南军将军府的一名百户。
屏鹤府往北,是赤海府,赤海府东,一个名为“顺溪”的县内,有南军将军府的五万兵驻扎,由南军副将军统领。
孟淮妴知晓这些,可两地相距240公里。
有一刻钟后,陈途及马车远去,江法这才开口解释:“陈途是嫖客,也是负责给南军副将军运输暗倡的专员之一。”
“你如何知晓他今日必来?”
“因为每日必有一个专员过来。”江法展开另两张画像,“南军副将军**成瘾,等闲满足不了他,他每日必要五人以上,事后五人必难再战。”
“暗倡哪经得起这些消耗,每日需把人送回来养身体,并择新人送去。由三名专员,轮流运送。”
江法没有说谎的迹象,孟淮妴双眸睁大,颇感震惊,没想到整个省的官吏在性之一事上,沦陷至此。
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
官吏们好这一口,其实不难理解。算来算去,人类就那么几种主要追求:财、权、情、色、命。拥有财权后,少说也有一半的人想追求色,没有诱惑时还好,可当诱惑摆在面前,这一半人里能拒绝诱惑的凤毛麟角。
此时也是明白了,原来南军副将军就是那个比江法更重要的存在。南军副将军是从二品,江法是正二品,她知渌南省都司军丁数为三万,少于南军副将军所统领的五万。
在渌南省,江法的威权更重,但五军将军府各正副将军都是皇帝的亲信之人,正将军倒还有两位寒门出身的,而除中军之外的各副将军,皆是没有上过战场、没在军营底层混过的高门子弟,可以怀疑他们的能力,却不能怀疑他们所受皇帝的信任。
再加上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第九层地狱更为看重南军副将军,这没有问题。
她理一理思绪,问:“你如何发现的?”
嫖暗倡不是光彩事,南军副将军与江法也并无交情,总不能是结伴而行。
江法冷笑,主上让他知二司嫖暗倡,而二司不知他嫖暗倡,这是会让他自觉更受主上重视,但也会让他心生疑窦。
既然三司之内有此情况,那么其他人呢?
他要知道得更多,也就暗中查探,多年来,发现南军副将军也在局内,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这样想,却不能这样说,他随口道:“‘第九层地狱’已存在八年,这期间南军副将军总有亲临之日,我多做一手准备,查一查‘第九层’的贵客们,也就发现了。”
“郡主不信,可亲眼瞧瞧。”
说着,他朝米铺外走去,到那破旧民宅的一条街外,有一家茶楼。
此茶楼以平价闻名,除茶外,夜里还卖各种小吃。
“茶楼的‘地’字房,可通地下‘第九层地狱’,乃寻常嫖客的入口。”
孟淮妴对这茶楼早有耳闻,却不想,原来往来茶客络绎不绝,竟不是因为平价和小吃,而是为了内中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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