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都走到褚箐面前，还未开口，肚子先响起来。
绿衣噗嗤一声笑出来，“姑爷闷头在书房里这么久，能不饿吗？厨房里的饭菜一直温着呢！我这就叫人送过来。”说罢，捧着满满一竹筐合欢花福身退下去。
“有劳绿衣姑娘。”冯都朝她点头道谢。
褚箐抬手轻轻拂过刚刚落到冯都肩头的一片叶子，突然近距离接触，让冯都脸上有些微红。
“同那位大人谈的怎么样？”褚箐状似不经意询问。
冯都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皮，没有开口。
“不能跟我说，还是不愿同我说？”
看着褚蓁身上的衣料，浮光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衣料价值不菲，也只有京都褚侯府里才能养出这般金尊玉贵的姑娘，冯都抿了抿嘴“夫人，你想好了，真的要与我同去颍川？”
“想必门房的人都同你讲过了。”褚蓁眯起眼，褚侯府的人一天跑两趟冯府，是人都会起疑心，索性褚蓁也不打算瞒着，只隐去褚萱，说是侯府担心劝阻她不要去颍川，而且它让阮妈妈在门口骂人，也是宣扬自己的立场。
男子理应已经收到消息，既然已经知晓，怎么又来试探？褚箐拿起旁边石桌上已经冷掉的茶盏，随后将里头的残茶泼向合欢树根的土壤上。然后转身看着他，却是提起前事“你是天子宠臣，也是母亲给长姐选的夫婿，婚姻结两姓之好，奈何我长姐突然后悔，所以才换了我来。”
“此事说来是褚侯府理亏，还未问过你的意见。”
“我·……”冯都顿住，他一直注意着褚箐表情，早在她拿起茶盏泼水的时候，就想开口解释。他想说，在新婚夜，推门见到笑意盈盈的褚箐，他就已经将其他都抛却。只是越急切时反而不知话该怎么说，生怕唐突了眼前人。
褚箐并不知晓男子心内的情绪翻涌，继续剩下的话“婚事既已经过了圣上的眼，剩下的日子终归要好好过。”语毕，淡笑着直视冯都。
“我，我真心同夫人相交。”男子急切道。
瞧着他这般着急自证，褚箐也有些放松，兀地笑了出来，“同夫人相交，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像个登徒子？”
冯都一时口拙，面容闷闷。
小丫鬟端着托盘送饭过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先吃饭吧，冯郎。”席上饭菜都是爽口小菜，褚箐想着他过了饭点，胃可能会觉不出饿，所以专门吩咐做些下饭的菜。
没成想，这人吃的津津有味不说，一连吃了好多，好似是个无底洞一样，最后被褚箐拦着，才放下筷子。
“你都这般饿了，那客人岂不也是饿着肚子走的，会不会失礼？”褚箐有些担忧。
“周老才不会，他年事已高，爱吃些软糯点心，中途送的都给他吃了，我一点儿都没尝。”说着，还有些委屈。
褚箐失笑，忽略他别扭的“撒娇”，只是好奇询问“周老？是前任颍川太守。”
“对，他同我讲了许多颍川的事。”
提起颍川，两人间又安静下来。
冯都轻轻咳了一声“刚刚门房有说褚侯府仿佛给你送了什么口信，夫人可有收到？”
褚箐看着他装腔作势，反问“二爷不知道口信内容？”
冯都却不直接回答，而是继续反问“那夫人是什么想法？”
对两人间墨迹的谈话有些烦闷，也不想再这么试探下去，褚箐索性直言“二爷，若是我不同你一起前往，那今晚你要同我行周公之礼吗？”
冯都的脸肉眼可见地红起来。
褚箐失笑不已。
“夫人，大白天呢，不可……”
“不可什么？”
冯都憋了许久，没能说出话，最后只得强硬转移话题。
“我知晓夫人已经准备同我一起前往颖川，我命微薄，不足惜。但夫人不同，我这就前去同点起各方人手，确保夫人行程安全无虞。”说罢，起身就要离开。
“且慢。”褚蓁叫住他。
“我想听二爷同周老的谈话内容。”
听见是问周老，冯都长舒一口气，还以为她又要继续说什么虎狼之言。冯都又坐下来，缓缓道“夫人居褚侯府，应当知道大将军周起的声名。”
周起的父亲周季，是跟太祖一同起兵的大将军，封号绛侯，随葬太祖陵寝。周起继承父亲的名号，统领军营，治军甚严，是先帝赞过的肱骨之臣。
“这个周老是周将军的家人？”
“是周起将军的叔父。”
竟然是上一辈的人了。
“那他年纪……”
“年逾五十。”
冯都两个在小茶厅里，有小丫鬟过来奉上饭后茶，闻着是茉莉清香，褚蓁不太喜欢这种甜香，都推给冯都。
冯都挑了挑眉，“夫人，可否去我书房详谈？”
褚蓁欣然应允。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月亮门，往冯都的书房走去。
到了门口，冯都抬手推门前，又转身解释“我书房里并无多少藏书，夫人莫要见怪。”
褚蓁看着站在书房门口犹豫的人，“此时此刻，二爷不会又改主意了吧？”说着，调笑道“难不成书房里还藏着佳人？”
“怎么会？”
冯都随即一把推开门，褚蓁瞬间咳咳呛了两声。放眼望去，这屋子尘土挺大，一看就是好久没来过，阳光下尘屑乱飞。
褚箐突然有些后悔，要不要踏进去。
冯都摆出请进的姿势，然后先一步前行，见此褚箐也只好跟过去。
“你不是饱读诗书么？怎么如今这里看着像是许久未曾踏入的样子？”
“夫人见笑了，我之前都是在宫里做侍郎，吃住都在宫里，许久不曾归家。我又不许别人进我书房，故而才有如此情境。”
不许别人进书房，就真的连打扫的人也无，这人…
褚箐掩住口鼻，“二郎的行事我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现下这清形，要亲自打扫吗？”
“夫人多虑了。”冯都此刻正在书架间巡视，并未回头。
褚箐打量这个书房布局，都是些寻常东西，书桌，挂画，编钟摆件。主要就是一个巨大的书架靠墙放着，占据了书房绝大部分位置，四角还放着几个大抱肚花瓶，里头插着绢花。
“这个大书架……倒是很大。”看着眼前六层放慢的满满当当都是书的大架子，褚箐憋了半天，找不到形容词。
冯都呵呵笑了一声，然后回头朝褚箐道“夫人，请吧。”说罢，他一手拿起一卷厚厚的竹帛，然后按动出现的按钮，只听沉闷一声响，书架后头的一块墙壁就墙地朝里头弹去，与外头的普通墙面间出现了空隙，距离正好能供人通行。
竟然是个密道。
褚箐瞪大了眼。
冯都还在一旁躬身邀请，褚箐结巴道“我，我该不该请？”
密室？还是书房的密室，一般都是藏着什么大秘密的，她可不想掺和太多，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呃……我觉得我们回小茶厅聊就挺好的，要不然去前院假山边那个亭子里，我只听绿衣跟我讲了那里风景挺好，还没过去看过。”
见褚箐慌不择路地要后退，冯都偷偷憋笑。
“夫人莫怕，这不是我弄得，我头一次见到时候也吓了一大跳。”
“不是你弄得？”褚箐一脸怀疑。
“这原本是太常寺卿的宅子，他致仕后卖给我的。”
褚箐点头，心头的怀疑消了大半。既然是那些老大人的宅院，有这种密室倒能说得通。
今朝立国不过第三代也就才几十年，而前头乱世各种混乱，乱了都快三百年，因此各种势力间摩擦吞并都是常事。落到百姓头上，几乎家家都是地窖，暗道，好一点的家庭会建密室。
看着这太常寺的老大人还记着他幼时的事。
“那二爷现在带我去密室是？”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说出个所以然，褚箐绝不跟他一起进密室。他们才刚认识，虽然对方长得面善，却不能赌。
“夫人不愿进去，那在门口等我片刻。”冯都见她实在防备，也没有勉强。交代了两句后，自己躬身进去。
这活动墙壁也就一米五左右，即便褚箐进去也要躬身。
不一会儿，冯都已经从里面钻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朵小黄花，摇摇曳曳地，举着给褚蓁看。
斜阳已经日落西山，朦胧的光线照在小黄花上，好似勾引人的小恶魔。
“这又是什么？”褚蓁眨了眨眼，反应不过来。“密室里黑洞洞，怎么还有花？”
“正因是奇观，所以才想同夫人一起观看。”冯都解释完，不再多说。
褚箐心里某根神经不经意拨动一下。“要不？你再带我进去看一下？”
“甚好！”冯都兴致勃勃，牵了褚箐右手抬脚就要走，又回头温和笑着安慰自己夫人“别怕，里头很好看的。”
褚箐定了定神，跟他一起弯腰，踏进密道。
因着活动墙壁带来了室外的光亮，借着斜斜的光线，没走几步褚蓁看清了里头的构造，竟是一大片花圃，遍地绒绒的小草上头开满了黄色的小花。
与外头日光充足的花草不同，这里的植物十分矮小，细嫩。但架不住一大片带来的视觉冲击。
密室两侧是石壁，并不光滑，坑坑洼洼，像是没有完工的烂尾工程。也正因此，小土壤内，开出了丝丝小花。
“小心脚下。”冯都放开了她的手，然后指着地上铺着的仅供一人通行的石子小路解释“我捡了些石头铺的小路，但不是很平整，你小心些不要歪脚。”
收到冯都提醒，褚箐下脚也谨慎许多，看着小路石子虽然寻常，但颗粒大小相当，应是费了一番功夫。
“都是你自己铺的吗？”褚箐询问。
想着这人偷偷抱着小石头运到书房，然后一个人窝在这铺石子路，偷偷摸摸有些搞笑。
“对啊。”冯都站在褚箐身前两米远，背着手望向石壁，“我从老家孤身来京都，进宫做侍郎，但侍郎太多，圣上根本就不知有我这号人。那时候格外漫长孤寂，恰好发现这里，我就在这里摆石子。”
“后来发现竟然有一株小花，我就观察它，看它能活多久。”
“没想到，它还是丛生的，越长越多。”
“而长成一大片的时候，圣上已经知晓我，还委派任务，然后还同你成了亲。”
“所以我就想带你来看看。”
外头的斜阳偏移，透进密室的光线也丝丝移动，从冯都下巴移动到眉眼间。
男子那双眼极好看，细密的睫毛轻颤，暖黄的光线下，他目光渺远。褚箐有些愣神，，顿了顿，还是掩下双眸。
冯都察觉到光线下移且逐渐减弱，朝褚箐正色道，“这里不能待太久，暗室对眼睛不好，我们现在就出去？”
“好。”
褚箐跟着男人一步一步迈出密室。
待合上墙壁后，褚箐已经整理好情绪“二爷，这是给我使得定心丸么？”
闻言冯都眉头微拧，略含叹息地笑了一声“也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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