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欺骗”两字激怒了伍子骥,他的指骨咯哒作响,压抑着情绪回道:“若真是心意相通,杜淮琤可知你现在被我困在此处?他若是真怜惜你,怎会将你一人安置于此?”他靠近刘梨,鼻尖嗅到熟悉的香,稍微软了声道:“杜淮琤一介商贾,利欲为先,梨儿,杜淮琤只是利用你,偏你傻信任他。”他忍不住抚上刘梨双肩,“只有我对你是真心的。”
刘梨被蛰了一般,甩开他的钳制,冷笑道:“你的真心?你在沈小姐面前也是这么说的吗?”
他索性不再避讳,“沈丽娘是我青云路上的垫脚石,有沈家助力,伍家才复兴有望,我伍子骥才有机会建一番功业。”
“那便祝伍先生早登青云,直上万里。”
“借你吉言。不过在那之前,还需要杜家助我一臂之力。”他转身拈起一炷香,就着长明灯点燃,插入香炉。
“你们要杜家对做什么?”
“不是我们对杜家做什么,是杜家审时度势,‘自愿’献出家财资助宁王起事。”说完对着堂外兵士道:“动手吧。”
那些兵士得了令,迅速四散开去,不多时杜家各处院内便嘈杂一片,有玉瓷角牙碎裂声,还有女人的哭喊声。
“伍子骥,你们就是强盗!”
伍子骥双眼锁住刘梨,一步步靠近她,像条靛青的蛇,慢慢游到刘梨身边,吐着信子低声道:“梨儿,你知道吗?我嫉妒死杜淮琤了。明明是我先遇到你,为什么你要与他‘心心相印’,处处维护他?”不顾刘梨挣扎,双手把她箍在怀里,“既然你认定我是强盗,我也不再装什么伪君子,咱们继续上次在金陵未完的好事,真正做一对夫妻。”
难堪的回忆像冰水浸上身,刘梨身体不住地颤栗,伍子骥的手抚了上来,她张口便咬,却被他一把攫住,“你以为一样的亏我还会吃第二次?”
眼泪漫过眼眶,刘梨却是笑的。伍子骥手指微松,“你笑什么?”
“我笑你伍子骥可悲。笑你将复兴家族的期望寄托在女人的裙带上;笑你有眼无珠,跟错主子。你,永远也比不上杜淮琤。”
伍子骥红了眼,刘梨每一句都踩在他的死穴,手上使了十成的力,将她推向供桌。刘梨失去平衡撞在桌角,疼得直流冷汗,桌上的牌位也摔倒一片。
伍子骥这番拉扯鬓发散开,哪还有平日里谦和君子的模样?“竟不知梨儿这般牙尖嘴利,待我拔了你的牙,看你还咬不咬人。”说完就向她扑去。
斜刺里冲来一人将他撞开,扶起刘梨查看她伤情。
刘梨看清来人,几月未见,累积的委屈化作更多泪儿无声涌出,出口第一句却是“你头发长了。”
杜淮琤咧开嘴,古铜的脸庞映出一口白牙,刘梨擦了擦眼泪:“还黑了。”
杜淮琤心疼地搀起她,确认刘梨无大碍,才转身对子骥道:“你要的是我,何必为难旁人?”
伍子骥盯着相偎的二人,只觉刺眼,“杜二爷终于肯出现了?今天不是搞这出,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杜淮琤半月前就已潜回白水,一直未现身。今日宁王府兵大张旗鼓上门抄家,逼得他不得不现身。即使知道是陷阱,担心刘梨安危,他必须现身。
“你我之间,也该有个了结了。”
伍子骥不紧不慢地整理衣襟,“往日里总是你坐着,我站着,你说着,我听着。论才学、品貌我伍子骥哪样比你差?只不过因着家世,偏被你这个纨绔压着不得翻身。今日过后,便是我伍家起复之时,我要你看着,我是怎么把‘你的’,一步步变成‘我的’!”
杜淮琤将刘梨护在身后,“我杜家两代人,自认从未亏待过伍子骥,只因你自己的心结,便要将我杜氏抄家灭族,这般损阴德起复,你伍家当真立得起吗?伍氏因厌祷案受波及,原也是一门忠烈,出现你这样阴狠歹毒、认人不清的子孙,百年后你有什么面目去见先人?”
“哈哈哈!”伍子骥仰头大笑,“我是信了梨儿方才所说‘心心相印’了,你们二人果然心意相通,说出的话如出一辙。是,我是阴毒小人,你杜淮琤清高,识人如炬,你是杜氏满门的骄傲,既如此,下去做你的孝子贤孙吧!”说完高声唤府兵进来拿人,喊了几声却不见动静。
伍子骥有些微慌神,“来人!来人!都死哪去了?!”
刘梨不解地看向杜淮琤,他安抚地点点头。“宁王仓促起兵,自以为胜券在握,却不知一切动向尽在圣上掌控中。以你的聪慧,应该看得出宁王不是明主,他仓促命你来白水抄没杜家,是知道已呈败势,不过困兽犹斗罢了。”
祠堂前围来两队士兵,精兵铁甲,面容冷峻,是战场杀伐历练出来的气质。
“圣上已立皇长孙为储,我此次回来是奉皇长孙暗谕,着令边护使诛杀宁党余孽。”杜淮琤望向伍子骥,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你带来的人已经伏诛,伍子骥,束手就擒吧。”
伍子骥认出堂前的边军服制,明白大势已去。他倒没有颓唐,站直身,对杜淮琤道:“不要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我,我不需要。”
电光火石间,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冲杜淮琤刺去。
“不要!”刘梨惊叫,却被杜淮琤紧紧护在身后。
一道破空声划过,箭羽轻颤,一箭正中伍子骥,射穿了持刀的手臂,血很快涌出,浸染了他的青袍,呈现出暗沉的紫。
“叮”,匕首坠地,一声清脆的金声。
程锏放下弓,冷冷凝视伍子骥趔趄后退。
他倚靠住供桌,不可置信地看手臂上穿骨而过的羽箭。“哈,什么百年世家,千秋基业,都是世人的贪念而已。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皆是空!皆是空!”鲜血滴染青砖,祠堂幽深,昏暗的灯火影影绰绰,照得伍子骥孤魂一般。
刘梨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伍子骥……”
叫了几声他才缓缓抬起头,眼中一片迷茫,嘴里还在喃喃念叨:“皆是空、皆是空。”
忽然,伍子骥鼓起眼,衣袖翻飞,将近前的长明灯掀翻!长明灯昼夜通明,注满了灯油。燃烧的灯油漫开,迅速点燃了牌位、帷幔、墙上的木雕……又点着了更多的灯火。伴着滚滚浓烟,火势瞬间升腾,像一头从地府逃脱的猛兽贪婪舔舐人间。
杜淮琤护着刘梨冲出堂外,火势凶猛,众人来不及救火,眼睁睁看着祠堂被大火吞噬。
刘梨眼泪几乎被灼干,咬住手背发不出声音。杜淮琤紧紧搂着她,既是护着她,也是将她视作自己的依靠。
大火堙灭了象征家族煊赫的祠堂,从小被教养以杜氏宗族为傲,一言一行不得行差踏错。门庭赫奕,世代显贵,这样的盛名,是伍子骥的执念,何尝不是他杜淮琤的枷锁呢?
现在,他们都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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