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别墅内

邝永杰合上佛经,冲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任由冷水从头顶流过。两手抓着洗面台,猛地扎进水盆,憋着一口气,直到肺里的氧气抽干净,耳膜肿胀,脸颊通红,脑袋晕眩,才用最后的一点气力,伸直手臂,撑直身体。

看着镜中的自己。

水痕满脸。

邝永杰擦干水渍,拿起剃须刀把头发剃干净。

车祸后,他哭过很多次,忏悔的泪水不能洗去他的苦痛。他厌倦了这种生活,邝敏琦永远不会回来了,而他还要好好活下去。

他洗掉碎发,换了身干净的短T。

尤倩雯被光头造型惊着:“你这是干嘛?”

邝永杰摸脑袋:“太热了。”

“热?”她疑惑。

邝永杰毛巾往脖上一绕,挎着运动包,坐在玄关换鞋。

邝振邦问:“谁允许你出门了?”

“我去小区健身房。”

“你是去健身房还是去抽那玩意?”

邝永杰沉默不回答。

尤倩雯催促:“爸爸问你话呢。你说话啊!”

邝永杰默不作声地系鞋带,整理背包,再慢悠悠地站起身,腰杆挺直,不再是那副唯唯诺诺讨好谁的模样:“你不信。那就叫医生来做检测吧。”

“我不会碰的。”

关门前,他丢下这么一句。

新鲜空气涌入鼻腔,心情舒畅不少。

每天早上起床便要面对父母的问责,如此高压环境,每一秒都是难熬的。他本就意志薄弱,在这种环境里,怎么可能忍得住。

是邝振邦的偏心,是尤倩雯的贪婪,是翁宝玲的歧视,才让他染上这东西。

全是他们的错,如今却要来训斥他。

越想越憋屈,邝永杰迈开腿,在小区奔跑起来。太久没锻炼,绕别墅区跑一圈就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跑步没有让郁闷得以抒发,反而让心情更加沉重了。

他掏出手机,打通备注为‘食蕉佬’的号码。

嘟嘟两声,电话接通。不等那边说话,他直接说:“老子问你,尿检能测出几天没碰那东西?”

那边回答:“大部分药物在身体内的代谢大约是一周。”

邝永杰掰着指头数日子。这才过了三天,距离一个月还有四周呢,完全可以到第三周,或者半个月后再开始戒。反正这两天碰的,到那时候早代谢干净了。

他吼道:“你确定吗?”

那边怯怯地:“确定。”

“要是出问题,我饶不了你。”

“我知道。”

“还有事吗?”电话那头问。

“没……等等!”邝永杰倚坐在栏杆边,手指绕着帽兜抽绳转圈,“我这次出来得着急,身上的货不多。你给我送一点过来。就现在。”

“不行。”对方立刻拒绝。

邝永杰咬牙:“你现在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我不要你的资助了。你以前给我的,我会慢慢还给你。”对方语气很淡,态度却很坚决。

这次治疗结束,邝振邦也不会放松对他的看管,熟悉的朋友和他差不多,没有符合标准的尿液,不熟的朋友又信不过。只有这人有把柄抓在手里,最好操控。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也不允许有人拒绝自己。

邝永杰冷笑:“东湾大学的天之骄子嗑药成瘾。你说要是这个消息让你妈妈知道,让你的导师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邝永杰!”

“现在给我送过来。我只给你半小时。送不到……哼哼。你知道后果。”

邝永杰不和他废话,挂断电话,发定位过去。

才过二十分钟,电话铃就慌张响起。

邝永杰按掉,对方又打。他再按掉,对方再打。两个人像猫捉老鼠。猫有一种特性,抓到猎物不会马上吃掉,要玩够了,玩腻了,再吃掉。

此刻的邝永杰也有。

东湾大学在西郊,而半山别墅在东郊,两地隔着一整个东湾市,打车过来走快速道也得一小时。

邝永杰不接电话。

那人发微-信求饶:“半山别墅太远了。我已经翘课赶过来了。”

邝永杰发语音回:“看在往日情分上,给你延半小时吧。”

又过了半小时,那人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像条狗似的跑向保安亭。邝永杰挥手,保安放那人进来。

那人灰头土脸的,裤子也裂了一条缝,不知在哪摔的。

他扶正眼镜,掏出瓶安眠药。

邝永杰破口大骂:“你给老子带的什么啊!老子要的是这个吗?!”

那人忙摆手,跑得着急,张着嘴,大口呼吸好一会,断断续续地解释:“只是装在这个瓶子里。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的。期末考压力大,我睡不着,买了点镇静片。”

邝永杰撇嘴。

这和他用的不是一种,但这种时候,死马当活马医吧。邝永杰接过药瓶,塞进兜里,拿出手机,得意洋洋地给他转了一笔钱:“你听话。好处少不了的。”

那人愁容满面,支支吾吾的:“全给你。我不会再碰了。你别……别告诉别人。”

“放心。你这么帮我。我不会害你。”邝永杰一手揽过他肩膀,一手拍打他的脸,半亲昵半威胁说,“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

那人木讷地点头。

邝永杰松开手:“回去上课吧。千万别让导师和你妈妈失望。”

兜里揣着药瓶,邝永杰走路都带风,腰板也挺直了,现在他什么也不怕了。

晚上,他咽下一片药。

躺在床上,想着要怎么度过这一个月。他要谦逊,要好学,要懂事,要成熟,要让邝振邦看到他的变化。他也很优秀,他不比任何人差,他比谁都有资格成为他的继承人。

他甚至在脑袋里列好计划表——

‘早上去健身房

中午上企业管理的网课

晚上帮妈妈做晚餐’

天花板传来的细微敲击再次粉碎他的计划。他又拧开药瓶,吃进去一片药,闭着眼,尽可能放空脑袋。

邝永杰害怕黑夜,用的是刺激神经,让大脑清醒兴奋的致幻类药物。而这人是焦虑得睡不着,用的是镇静类药物。两种完全不同的药物,既不能缓解邝永杰的瘾,又不能起到镇静的效果。

他太难受了,又冷又痒,躺在床上,像颗荷包蛋,翻过来覆过去。很累但睡不着,脑袋混沌,听觉却异常灵敏。

他裹着被子,坐起来,咬着牙,低着头,硬生生在床边坐了一晚。直到黑夜过去,天边泛白,微弱的光线穿过纱窗,他才倒在床上,喘着气,缩成一团,眼睛半闭不合的。

尤倩雯担心邝永杰,也是一夜没睡,她不想让梁兆文或是其他人看到邝永杰狼狈的模样。她最早起来,先去了治疗室。

她推开门,瞧见邝永杰憔悴地躺在床边沿,一翻身就能掉下来。她快走两步,扶着他后背,帮他翻身,把他往中间推。

她坐到床边,伸手去摸他前额:“发烧了吗?嘴唇这么白?很难受吗?”

邝永杰艰难点头。

尤倩雯心疼却无奈。这事和以往的打架斗殴不一样,不能以一句‘算了’了事,说不出多少安慰的话,只能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

她掏衣兜,掏出那瓶安眠药。

“你怎么回事!”她揪着邝永杰的衣领,把他从床上拎起来,药瓶几乎要怼进他眼睛,“你还藏着药?”

邝永杰推开她:“我没碰。”

委屈再次溢满胸膛,怎么妈妈也不信他?他这么难受,这么努力地戒-药,他们都看不见吗?他的努力是不是没有意义?

“药瓶都在这里,你还敢说没有?”尤倩雯拧开盖子,要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要一粒粒数给他看,看他还怎么狡辩。

邝永杰用力一拍。

药瓶掉落,药片撒落在地。

他往地上踩了几脚,一手捂着疼痛的脑袋,一手撑着桌子,慢慢站直,压下委屈和愤怒,解释道:“那天管家来搜我的房间你也在。我吃的根本不是这种。戒断反应很难受的,我睡不着,才拿这个来。”

“但我没吃。”

“我昨天都拧开瓶子了,一想到如果吃了,你会不开心,你会失望,我又盖回去了。我真的没有碰。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妈。你真的疼我爱我吗?”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邝永杰越说越激动,飙出眼泪,两手挥舞,手腕打在墙边,嘭地一声响,登时红肿,可他没知觉似的,继续哭诉他的痛苦。

“我真的很努力啊。”

“你都没看到吗?”

尤倩雯用劲把他按到床上,紧握他的手不放,防止他再受伤。

“我当然疼你。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了。”

邝永杰扬起脸,斜着眼睛瞧她:“那之前呢。姐姐在的时候,你有夸过我一句吗?什么都是姐姐好,什么都是以她为先。她是你的孩子,我不是吗?!”

“你怎么这样说!你要什么,我没给你?”尤倩雯反问。

邝永杰噎住。

不过两秒,他继续抱怨:“如果你和爸爸有多关心我一点,我根本不会碰这个。每个我做噩梦,睡不着的晚上,你又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你没和我说过啊。”尤倩雯的眼泪也掉下来,她从来不知道儿子竟然这样痛苦。

“妈。你信我吗?”

“我当然信你。”

“我真的没碰那个了。”

“妈妈相信你。”

尤倩雯问:“你都做什么噩梦了?什么事让你这么难受?”

邝永杰脸颊抽动,眼泪凝在眼角,嗓子卡了石子,忽然说不出话了。

过了半晌,他指了指楼上:“是她在捣鬼。”

“我每晚都能听到她在楼上走路,听到她在敲地板,声音很小,但很持续,整晚都是如此。她故意的。她不想让我戒掉。”

“妈。她在针对你。”

“佛有三不能,不能替众生转定业;不能渡无缘之人;不能渡不信之人。——非原创,选自《论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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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别墅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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