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芊站在窗子边,拨开窗帘看着外面毫无可言的景色。
大部分时候黎阔都把窗帘拉起来,本来阳光就稀少,他更是没管,只有这两天才勉强拉开一小道缝隙。
黎阔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拎着两个大袋子。
两人对视,有些许尴尬。
昨天时芊在他怀里哭的场景她没法忽视,黎阔也一样。
黎阔干巴巴开口:“我,我给你买了点吃的回来。”
“哦。”时芊坐过来。
黎阔把东西放在仅有的桌子上,顿了顿,他把桌面的几张纸抓成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时芊的视线看过那几团纸,没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想吃点什么,就先给你买了点包子。”
“嗯。”时芊咬开,小笼包还算好吃。
第二个包子放进口中时,时芊突然想起来,以前她去黎家玩的时候吃过黎妈妈自己做的小笼包,味道要比外面的好吃,她嚷嚷多了,甚至黎妈妈做小笼包也会给她送一份。
很久远的事了,黎阔还记得。
时芊默默把小笼包吃了一大半,剩下的实在吃不下,黎阔把剩下的收起来。
黎阔清了清嗓子,“我已经帮你打听房子了,有什么消息我会和你说的。”
“好。”
时芊把外套拿过来,手往口袋里一捞,没有摸到她想要的东西。
整个外套都翻遍了,时芊确定她仅剩的现金丢了。
本来就所剩无几了,这下更是晴天霹雳。
时芊放回外套,对黎阔说:“我住不起,没钱了。”
黎阔:“我帮你付,这个你不用担心。”
时芊抬眼,和黎阔不平不淡对视。
黎阔:“只是我现在没办法给你找很好的……”
“随便了。”
黎阔深吸了口气,努力调整好状态,“时芊,时叔叔他会没事的,警察会调查清楚的。”
“嗯。”
“你也别像昨晚那样了,打起精神振作起来,你一定可以的。”
“那你呢?”
时芊继续说:“你劝我好好生活,自己却过成这个样子?”
对面人闭上了嘴。
过后才闷声说:“我们不一样的。”
时芊没法说话了。
所有的人用千百种方式去告诉他,是你黎阔害死了亲妹妹,她死了你凭什么好好活着。
时间一直在抚平所有人的伤口,包括黎爸黎妈,他们老两口正慢慢从那场意外中走出来,时芊见他们时都比以往多了些笑容。
只是说起黎舒的时候会有些发愣,再或者默默抹两下湿润的眼眶,拍拍肩膀安慰说没事。
其他和黎舒有交集的人,除了去拜祭她,大家都回到了从前生活的轨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黎舒自然也就变成了“哦我以前的那个朋友她……”
但是黎阔没有。
时芊曾经眼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去到哪都仿佛自带光芒,但如今他变得颓废,一蹶不振,让自己的生活一直这样堕落下去,仿佛用这样的方式来减轻一点点自己的愧疚。
不是没有走出来,而是不敢让自己走出来。
黎阔帮时芊找好了住处,条件要比他那儿好多了,他默不作声,带着时芊去超市买好了日用品,把时芊送回去。
把东西放下,黎阔说:“你回去吧,早点休息。”
“嗯,我走了。”
“好。”
黎阔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楼上的灯光亮起来,又干站了一会,才转身离开。
走了不知道多久,晚风吹得他手指有些僵硬了,他停下脚步来。
看了眼四周,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
烟雾缭绕里,黎阔仰起头,眼神呆滞看着乌黑的夜空,今晚不见星星。
风把烟雾扭成任意形状,然后消散,黎阔想起黎舒的模样。
扎个高马尾,一瞥一笑都甚是明艳,正是她最美最青春的年纪啊。
那年她满十八岁不久就拿到了驾照,兴冲冲跑过来跟他炫耀,而黎阔当时也忙得停不下来。
他埋头苦写了好几年的歌终于碰上了个赏识的制作人,谈了几轮后终于定下来了。
庆祝的那晚他们一帮人喝了好几轮,每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深夜散场的时候等了一整晚的黎舒逮住了机会,说什么也要亲自把黎阔送回工作室。
“哥,你别担心,我保证把你安全送回去。”
黎阔仰头倒在副驾上,眼神略有迷离,听到这话还是宠溺笑笑:“我绝对相信你。”
黎舒把黎阔带回工作室后,黎阔人撑不住,直直往床上一倒,黎舒喘着气说:“那哥,我走啦。”
黎阔用仅剩的一点意识挤出话语:“你开我车回去,晚上不安全。”
“行了,我会看着办的。”
之后黎阔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也不会想到,这是黎舒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黎舒离开工作室的时候,还是把车钥匙放回黎阔的桌面了,她想着第二天黎阔还要用,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大晚上的街道不好打车,黎舒边往外走边等车,漆黑的夜里,昏暗的路灯下,那个司机把黎舒拉进了草丛,直到黎舒没了最后一口气。
黎阔清醒过来,面前放着的是黎舒的尸体。
白布底下就盖着他的妹妹,僵硬的,静静的,没有一点生气躺在那里。
父母差点发疯,拉着扯着黎阔哭得撕心裂肺,黎阔整个脑子一片空白。
就和现在一样,一片空白。
黎阔两只手一起狠狠搓了下脸,长长呼出一口气离开。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然后,他的影子消失,黎阔彻底融进黑暗之中。
时芊手插进口袋,摸出里面的一沓钞票,不知道黎阔什么时候塞进去的,这些钱能顶一段时间了,至少短时间饿不死。
现在也有了地方住,不会流落街头了。
时芊看着那袋黎阔给她买的东西,发了好一会的呆。
她好几年没见过黎阔了,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得知害死黎舒的司机执行死刑的消息后,时芊抱着黎妈妈安慰她,到她出门时,看到了站在街角的黎阔。
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家,没有迈出一步。
时芊冲上去就是连打带骂,问他为什么不回去,为什么不去安慰黎妈妈,折腾哭喊着直到她没力气。
这期间黎阔除了在她没站住的时候扶了下她,其余时间全任由她打骂。
到了最后,时芊抬起头,她看到了黎阔深深的眼窝。
他很憔悴,也很疲惫,这是一眼就能轻易看到的。
他眼里很平静,但同样能看得出痛苦,只是他没办法表达。
也许他觉得自己不该表达。
———
时芊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推开门进去。
“欢迎光临,吃点什么?”
时芊指着墙面说:“你们这招人是吗?”
一家很普通的西餐厅,服务员把她带进去办公室,坐里头的中年女人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然后回到她的脸上。
“形象还可以,以前干过服务员吗?”
时芊摇摇头。
“新手啊,那你有什么会的?”
时芊再次摇头。
在女人在考虑的时候,时芊赶紧表达:“我什么都能学,真的,我现在很需要钱。”
在时芊争取下,女人和她说:“表现不好随时走人。”
时芊点头:“谢谢姐。”
走出西餐厅的门,时芊多了一份动力。
有钱,就会有希望,她会撑到和她爸见面的那一天。
李律师找了时芊一趟。
“现在有点棘手的问题是,警方问话出来,有几个人都一口咬定时先生给他们放贷了,并且金额还不小,但是时先生这边说根本不知情,两方的口供对不上。”
“这是怎么回事?那我爸他会怎么样?”
“目前情况不好说,但是如果说时先生的确不知情,也不存在非法放贷的情况下,有可能那几个人是串通好了的。”
“什么?”
李律师长叹了口气:“时先生一直瞒着你,其实生意做大了什么人都有眼红,这里戳你一下,那边搞你一下也是有可能的,之前有过几次小情况发生,但是都解决了,只是没想到这次……”
时芊皱着眉:“你是说我爸有可能是被陷害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
时芊:“我能有什么帮上忙的吗?”
李律师摇摇头:“再观望一段时间吧,可能很快能见上一面了。”
手机震动,时芊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往楼下找去。
黎阔就在树下,依旧是站在阴影里,一身黑,抬眼静静看着她这里。
时芊下来了。
走近他,时芊发现黎阔好像把头发剪短了一些,虽然不再遮住眉眼了,但眼里依旧没什么波澜。
风涌动了几分,但始终吹不散他身上那股沉闷。
“这里有一点吃的,你别饿着。”
时芊接过沉甸甸的一袋,她说:“好。”
黎阔顿了顿,补充:“只需要加热就好。”
时芊沉默。
她没下过厨,上一次尝试差点把厨房点着了,那以后她就没敢再碰过了。
黎阔抿抿唇,时芊和他往楼上走去,黎阔打开微波炉,一步步教她。
“这里是火候,这里是时间,火候可以不用管,一般调时间就好了。”
时芊的视线跟着黎阔的指骨往上,男人调节的手稍微用力就牵扯着不断变化的筋骨,粗糙,还带着伤疤。
饱经风霜的手。
“还有别放金属的东西进去,会爆炸的。”黎阔往后摸了摸,又翻找了好一会,终于被他找出来说明书。他把东西放在微波炉旁,叮嘱时芊:“可以对着这里看,如果还是不清楚再问我。”
“好。”时芊乖巧点头。
黎阔拉开门,将要出去时忽然听见她说:“对了,我找了个工作,是一家餐厅。”
脚步微顿,黎阔侧过头回:“啊,挺好的。”
“你呢,你现在在干什么?”时芊问:“还……写歌吗?”
这回黎阔沉默的时间长了会,时芊看着他的脸,瘦削的骨感让光打过去在他的脸上形成一道道明显的分割线,阴影蒙住了他的双眼。
他极缓地摇摇头,声音也同样放轻:“现在在做上门保洁。”
时芊脑子里短路了一小会,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
“休息吧,我走了。”
黎阔退出去,手按住门框往回推。
轻轻带上门时,时芊一直看着他的眼睛,在门合上前一瞬对视。
黎阔真的变了许多,时芊现在才开始真切意识到这件事。
从前像火一般明亮炽热的双眸,里面包含着少年从不畏惧艰险,对未来的一切都充满激情与希望。
但现在,很难从黎阔这双眼睛里看出喜怒哀乐,仿佛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曾存在,茫茫世界,他只是行走其中的过客。
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五年前那场意外里,黎阔从没说过,但他不比任何一个人好过。
时芊第一次开始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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