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夏走下车,站到路边的栏杆旁看远处的海……海面宽阔,海水幽蓝,阳光洒在海面上,泛起层层金光,金光一直闪烁着,直达最远处的海天连接处。近处,两艘巨船停在岸边休息,船体斑驳的油漆,近似老太太脸上的皱纹,却是可亲近的。船底下土黄色的沙滩,略显杂乱,只因这片不是旅游点,缺乏工作人员的管理,但看在平夏眼里,却多了一分原始与野趣。两名穿花衬衫的当地农妇经过,一胖一矮,两人均头戴草帽,手挎竹篮,竹篮里估计有她们今晨的海获,或许会卖给路边的游客,或许就留给自家加餐,一对白色海鸥张着长长的喙、尖锐地鸣叫着,结伴向白云深处浪漫地飞去……
停好车的男人走过来——
“可以走了吗?文具店就在前面。”
平夏点点头,同他一起走了。
小镇的街道总是拥挤而又充满生活的乐趣,路边一溜的小摊,摊上摆的全都是今早捕获上岸的小海鲜,有鱼、有蟹、有虾,只见鱼还张大嘴呼吸,蟹还张着钳子随时要咬人,虾更是东一只西一只的到处胡乱扑腾,平夏一路看过去,目不暇接,也不嫌腥味,她平常不下厨,可她还是像小孩子看到玩具般开心不已,当她不自觉地凑近一个摊位时,一只养在脸盆里的墨鱼突然朝她喷出墨汁,平夏大叫,幸亏男人一把将她拉开了。平夏哈哈大笑不止。
文具店就开在街角,两间店面大小,一边是透明的橱窗,一边是双开的玻璃大门,大门敞开着,做出好客的姿态,门两边均摆放绿植,左边是高大的发财树、富贵竹,右边是一个三层小架,架子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多肉,全都养得极好,一串蓝色透明的海豚造型的风铃悬挂于顶上,伴随阵阵海风,叮铛作响,如童声唱着歌谣。
男人带领平夏进入,他同坐在柜台后面的老板打招呼,并向其介绍平夏:
“这位是琴姐的侄女,想买点颜料。”
平夏正要吃一惊,却见那老板原先还木着一张脸,结果一听琴姐的名头马上就激动地站起身来、并急急忙忙地走出柜台来招呼平夏,老板极瘦的身材,略微跛着一只脚,脸上堆起的笑容像干瘪的水果,平夏正想问什么,却见男人的手机响了,他匆匆说了声抱歉,然后就跑出店外面去接听了。
老板热情地带平夏走到货架前,问她需要什么样的颜料,平夏这时却有点心不在焉:
“怎么老板你认识我姑妈啊?”
老板道:“当然啦!琴姐是咱们家的老主顾了!这么多年,多谢她帮衬咱们生意呢!”
平夏哦了一声,又问:“那他呢?他跟我姑妈也很熟吗?”
“他?哪个他?”
老板愣了一下,随后顺着平夏眼神的方向望出去,他懂了,“你说书砺啊?他当然跟琴姐很熟啊!他俩以前经常一起过来买东西的,有时候要是琴姐没空,就会托书砺过来。”老板说着挑了一盒颜料问平夏好不好,平夏说好。
平夏这时越发好奇了,没想到那男人竟然跟姑妈有私交,这就难怪那天看到平夏回到那间别墅时,他会露出那样诧异的表情了。
平夏挑了一大堆东西,老板帮忙抱回柜台包装,这时,平夏看到店门外的男人大约已经接好了电话,此时正弯腰同一个小女孩讲话,平夏好奇地走出去——
“这小朋友是谁呀?”平夏边走边问。
男人好脾气地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刚刚对小女孩说话时的温柔表情说:
“是老板的女儿。”
平夏心说,你这人也太大小通吃了吧!她继续走过去,也弯下腰去端详那孩子——
只见小朋友大约四五岁左右,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圆脸蛋,红红的脸颊,像熟透的番茄一样,此时她噘着嘴,用力拉着男人的手,一定要他和她一起走。
男人问平夏:“东西买好了?”
平夏道:“老板正在打包。”
男人道:“那等几分钟再走能行?”
平夏耸耸肩,男人马上笑着答应女孩:“好好,那叔叔再陪你一会儿。”
平夏好奇地看着男人被小女孩拉到旁边空地上的一张竹椅上坐下,然后小朋友搬出一本图画本,像献宝似的翻开里面的画作展示给男人看,男人一边看一边不住地夸奖,小女孩被逗得十分开心,平夏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突然十分感动,没想到平常不苟言笑的男人竟也有如此温情的一面,他微倾的背影,渐渐和小朋友幼小的身体融合在一起,组成了人间温情的实体。
老板跛着脚走出来,他对着女儿大喊了一声:“小霞!别老缠着你段叔叔,他还有工作呢!”
男人帮忙把打包好的画具搬到车上,平夏向他致谢,男人关上后备箱说:
“哪里的话,能为平夏小姐服务,是我的荣幸。”
平夏哎哟叫起来:
“拜托!快别小姐小姐地叫我了,咱俩年纪应该差不多,直接叫名字多好!”
男人沉吟一下,点头说好,然后他去打开了车门,平夏走过去,却又停在车门旁道:
“那你的名字呢?”
男人不知为何一愣,见他不回答,平夏冷下脸、傲然坐入车内,男人这才反应过来,惊慌地凑进来说:
“我叫段书砺。”
平夏只轻轻冷笑:
“没事,不想说的话我不会勉强的,麻烦,开车吧!”
男人一脸局促地沉默,然后退身出去、关上车门,车门震动的瞬间,平夏合上双眼,心底升起一团厌恶。
男人上车,发动了车子,车子一路沿着来时的方向平稳驶动,平夏靠在车座上一动不动,假装闭目养神。
自从那次心血来潮地去小田家探望过他之后,平夏就又恢复到原先对他的冷淡态度,那一星期里,小田给她发了很多信息,她一概没回。
某天晚上,当她下班正准备去赴柏玉的约时,她无意间从路过的办公室的窗外看到了小田的身影……他端坐在办公桌前,正认真而忙碌地对着电脑打字,一盏昏黄的台灯光照着他那张清俊秀气的脸,他似乎剪头发了,新发型显得他的下颌角更立体了……
平夏不禁要去留意他的脚——
难道他的伤都好了?已经能够回来上班了?
正愣神的时候,她看见小田捂着拳咳嗽了起来,接着他想拿水杯喝水,结果半路上却撞翻了一堆书本,他只得弯腰去捡,捡完了再喝水,又发现杯里早空了,他诧异地晃晃杯子,再懊恼地甩甩头,然后他撑着桌子边沿站起来,平夏这时才确定他的伤并没有好,他拄起旁边的拐杖拿着水杯向饮水机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平夏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慌忙掏开包想把手机摁掉,结果铃声早已惊动了室内的人,小田闻声转头,一眼看见平夏,他激动地大喊起来:
“陈教授!!!”
平夏双脚钉在地上,耳边听到小田一路七里嚓啦地从屋里跑出来的声音,她的心竟也不由地跟着七上八下起来,楼顶外的淡黄月光跟随树影摆动,小田踉踉跄跄地出现在她面前,她这才半嗔半怨地问:
“这么快回来上班啦?”
小田年轻的脸庞笑得像秋天熟透的柿子,声音飘在安静的晚风里,也是又甜又糯的:
“因为想见你嘛!”
平夏端立不动,却将声线压得更低更冷漠地说:“伤全好了?”
小田不答,只缓缓走近来后才道:“为什么不回我信息?我以为是那天你来我家看我时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实在抱歉,我这人太笨了,不会招呼人,你那样好心好意来看我,结果我连留你吃饭也忘记了……”
他炽热的眼神,即使在这清冷的夜里,仿佛也能无端地引起一簇火来,平夏垂下眼眸道:
“何必客气……”
平夏极力回避,但仍难以躲开从小田身上暗暗飘来的一股好闻的墨水味,走廊上的灯,照见他卷起一半衣袖的小臂上,也确实留有墨水的痕迹。平夏早听说,他是比一般年青教师更投入于他的教学工作的,想必这才是他留到这么晚的真正原因。
这时,小田又说:“那我现在补请好不好?你等我一下,我关了电脑就来——”
平夏一口喝住他道:“不用了!我有约了!再见!”
平夏说完就扭头走了,夜色沉沉,她只顾看着自己前行的脚步,未能发现小田在她身后因为失望而打晃的身影。
事过很久,当小田重提往事时,对她说,她那天离开没多久,他就晕倒在办公室的地上……
“一个人孤伶伶地躺在地板上睡了半小时才醒来,幸亏没人看见,不然糗大了!”小田笑哈哈地对她说完后,脸上的表情,竟丝毫也没有要责怪她当时无情弃她而去的意思。
结果事到如今,无情离去的人,又换成了小田他自己,他去找他的初恋结婚了,又把平夏置于何地呢?难道说,这全是她陈平夏应受的惩罚吗?
平夏悠悠然从回忆里醒来,她坐起身,一颗水珠叭嗒一声从她的眼里掉落到她的大腿上,她僵住的脖子,就像一根突然被一坨雪冻住的树枝一样、愣在原地。
车还在行驶中,车窗外掠过一片片模糊的海景,驾车的段书砺从车内的后视镜里朝平夏望了一眼,接着他扭转方向盘把车停在了路边。
“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不是晕车?”
突然看到一个男人对自己发出这样真切的、亲近的问候,平夏似再也忍不住一般、一把抓住段书砺的胳膊,把头埋入他的胸口失声痛哭了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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