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菲的声音并不大，也没有很强硬，可是平静中却带着某种坚定。
落怡琳从她刚坐下来就开始打量对方，她的外表比之前更加娇好，但不确不似这种年纪小姑娘的张扬和活泼，而是带着股沉静，更惹人移不开眼睛的那种。
“当年我找借口带落云离出国，打的就是不再回来的念头。”
落怡琳没让尘菲等太长的时间，很快就开了口，“我觉得这是对她的最优解，她就算得知真相的当下会不理解，可时间一长，又有什么会忘不掉？”
她说起这些话来，眼里带着惆怅，似乎穿过了八年的时光，在审视当年的时光。
“我现在还很年轻，不敢说永远这种绝对的话，可是八年来我从来没有忘记落云离，她也没有忘记我。”
尘菲虽然不太明白落怡琳说起这些是想表达什么，但她有跟对方不同的意见，“人这一辈子，总应该会有几个人，几件事情铭记一生，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些忘不掉的事情，这跟年纪，经历，家世等等其他都没有关系，有了这些事情和人，才证明你在这个世界上有了牵挂，才不枉到世上走一遭。”
落怡琳似乎对她这种说法很感兴趣，并没有出口打断尘菲，甚至很认真的听完了对方的话，然后浮起了落寞的笑容。
“我不知道你对我们家庭了解多少，或许你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过一点蛛丝马迹，或许落云离曾经跟你分享过一些，但今天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想让你更了解落云离一些。”
落怡琳的态度很诚恳，说到这里像是怕尘菲误会，赶忙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我说这些不是要让你离开落云离，只是有些事情，我觉得她应该不会对你讲。”
尘菲跟落怡琳也只有过两次的交谈，况且八年前的那一次，并没有比较好的结果。
这一次她虽然没有太紧张，但对方毕竟是落云离的母亲，她也不想谈话的结果太不好看，因此听到对方这种一百八十度态度的转变，脸上还是带了些震惊。
“我很年轻的时候，就遇到了落云离的父亲汤儒程，我母家的条件还不错，把我当成公主来养，汤儒程是孤儿，但他很努力，年纪轻轻就拼出了自己的事业，我就像是城堡里的长发公主，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就被他身上的气质所吸引。”
落怡琳说话的时候，似是想到了之前的种种，声音由微微的发抖，但情绪控制的还可以，不再像八年前一样，提起落云离的父亲，就情绪失控。
尘菲虽然不明白落怡琳的态度为什么在八年后发生转变，可是这种可以更加了解落云离的家庭，了解她过去生活的机会，她不愿意放过。
不过看到落怡琳的双手，还是不自觉地揪住了披肩的两端，像是只有这样才能多一点安全感支撑下去，尘菲给对方倒了杯水，“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今晚时间很多，可以慢慢说。”
尘菲并没有因为自己刚才说的不阻止两人的话而变得谄媚，她的关心恰到好处，并没有特意讨好，却让人心里暖暖的。
落怡琳接过水杯，喝了点水，平复了一下心情。
“没关系，心理医生也说过，诉说当年的事情，就像是脱敏治疗，等我哪一天能够心平气和，一点没有情绪波动的说起过去事情的时候，我才算是真正的走出来，我还在努力中。”
当年落怡琳光是想到汤儒程的名字，就会觉得恶心的不行，连想到对方都会喘不过气来，可如今不也是一点点好起来了吗？
尘菲没有说话，而是用倾听的状态表示自己的支持。
可她心里却还是第一次这么平静又仔细的观察落怡琳，然后发觉，落云离跟她母亲其实还蛮相似的。
她们身上都有种遗世而独立的气质，只要认定一件事情，哪怕风霜剑雨，只要站在她们身边，都会很安心，那是一种来源于灵魂上的坚定。
“现在看来，就是温室里的公主，被坏人的气质所吸引，他带我看不同的世界，把我从温室里带出来，我很快就沦陷了，结婚之前，我们确实有过一段快乐的日子，但那都是汤儒程伪装出来的虚假人设。”
直面过去的惨痛经历，并不代表要连那些美好的曾经一并抹去。
“结婚之后，他很快原形毕露，那是一种精神的折磨和控制，我每天要做什么事情，每天打电话的时长，偶尔回一趟娘家的时间，能说的话，都会被规范，就像你养了一株漂亮的花，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修剪，规范她生长的方向。”
这些痛苦在落怡琳的心里留下痛苦的印记，即使已经治疗了这么长的时间，但想到这些，她还是会有些不舒服。
“我很快就生病了，但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生病了，那个时候落云离刚出生不久。”
尘菲从落云离的嘴里只听到过一些只言片语，光是那些只言片语都让她心惊不已，更不用说落怡琳所说的赤|裸|裸的现实，意识到对方终于说到重要的时刻，尘菲没忍住握紧了交叠着的双手。
“她跟其他的小孩不一样，生下来就不怎么会哭闹，很合汤儒程的心意，汤儒程小时候教导她最多的就是，要她撇除感情的干扰，告诉她情绪是最没有用东西，不允许她对周围的一切表现出喜爱，或者兴奋......”
天下哪有这样的父母？
尘菲的眉头已经完全蹙了起来，她以前一直觉得像是黎云这样对孩子不闻不问的母亲，算是极品了，可现在看来汤儒程也不遑多让。
“我那个时候自身难保，或许落云离小时候也是向我求救过的，可我自顾不暇，有时候汤儒程单独教导她的时候，我甚至不能在一旁看。”
尘菲很想问她，当时为什么不向外界求助，救下自己，救下落云离。
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没有疯，没有步汤儒程的后尘，落云离已经很了不起了。
怪不得刚认识的时候，落云离一直觉得自己不是正常人，说自己没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
尘菲心疼不已，她欣慰自己了解落云离过去的同时，又觉得知道这些对自己来说是一种折磨，因为她不能跨越这么多年的时光，去救小时候的落云离。
“随着落云离渐渐长大，我发现她对任何的一切都是冷淡的，我知道我们都生病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当时我好不容易联系到母家的人，恰好汤儒程的公司出了些问题，他进了监狱，也没能活几年。”
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像是沉甸甸的山落在尘菲的心里。
她经历过最晦暗的时候，当然也明白事情不可能像落怡琳所说的那样简单。
“造成我人生伤痛的罪魁祸首就这么消失了，可她带来的影响，却始终没有消失。”落怡琳又喝了一口水，这段记忆对她来说似乎更为痛苦，“我看了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自以为自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也开始接触外面真正的世界，开始做生意，开始养家，养自己合落云离，一开始确实还不错。”
落怡琳是一个要强的人，那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走出来了。
“可时间长了，我才发现，我跟落云离的相处，完全不像母亲跟女儿，我一看到她，就会不自觉的想起汤儒程，尤其是落云离对什么东西都很冷淡的时候，我就会心里发毛，她没有好朋友，没有喜欢吃的东西，没有会感觉到喜悦的事情，年级第一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各种活动也都很擅长，但要说她真正热衷的事情，却拿不出什么。”
落怡琳有些痛苦的捂着脸，平复了好一会儿，她才松开了手。
尘菲没有打断对方，因为她直觉自己接下来要听到最重要的地方。
“我越发的觉得她跟汤儒程相像，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一个控制了我前半生的人，可到头来，我却生了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孩子，只要落云离还活着，我就根本不可能摆脱对方。”
落怡琳朝着尘菲露出来一个苦涩的笑容，“这就是我那个时候，心里真实的想法。”
尘菲的嗓子不住的发紧，一双手已经攥紧，目不转睛的盯着落怡琳。
“那是临近暑假的某一个周末，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落云离回家的时候，我破例给她倒了一杯水，我还记得她很惊讶，但最后还是接了过去。”
尘菲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落怡琳，“所以她住院时，你家的那场火，并不是偶然？”
尘菲的双手用力的抓紧桌子，不知道是想从落怡琳的嘴里得到一个答案，还是根本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那段时间睡不着，医生给我开了安眠药，在给落云离的水里面我加了安眠药，当时我是想，只有我跟她一起走了，我们才能彻底解脱。”
落怡琳的眼泪终于是落了出来，她的双手已经在披肩上抓出了痕迹，“火是我放的，但我最后还是不忍心，打了120。”
尘菲知道对方说的是真话，因为她看过落云离的住院记录，如果没有落怡琳的悬崖勒马，落云离可能根本没有被抢救的机会。
“我一直以为落云离什么都不清楚，”落怡琳艰难的开了口，她的双手已经按在了椅子上，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借助一些力气。
尘菲有些茫然的抬起头，似乎不太理解对方是什么意思。
“直到八年前，她要从国外回来的时候，才对我说，那杯我倒给她的水，她并没有喝完，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她是完全清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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