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恬站在乐团指挥左侧的空位上,也是被众多乐手包围的中心位置。她身上酒红色的裙子在灯光下发出绸缎般的光芒,肩上的提琴如同镶嵌着金光。
贝多芬的这首《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虽然旋律柔美、热情洋溢,但却有着鲜明的贝多芬的创作风格,格调高雅、气势澎湃。
这与安恬的个人气质不谋而合,席朵想或许如同之前的《卡门》一样,这首作品也是安恬所擅长的。
随着乐团指挥轻点指尖,单簧管的声音如同山泉流水般缓缓倾斜,几个乐句过后,弦乐紧随其后,席朵用下颌夹紧琴体,全神贯注地进入旋律。
一段激昂悠扬的前奏过后,安恬起手搭弓,一气呵成,明亮缠绵的声线从她玉葱般的指尖流出,梦幻般的演绎使人仿佛身临幻境。
安恬极其流畅地独奏完一段长旋律,弦乐随之接替,席朵一时看出了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错过了进入旋律的乐句接口。
席朵心跳加快,本就对这首作品不大熟悉,这下还出现失误导致跟不上,紧张得手心都渗出一层薄汗,手指也开始僵硬,指尖因为凝聚的汗液开始打滑,一连好几下都按错了音。
正中央的指挥微微皱眉,举起指挥棒做出一个结束的姿势,连贯奏响的音乐戛然而止。
指挥转过头往左边的弦乐组看了看,说:“弦乐这边要再整齐一些,这个部分的主要旋律都在你们手上,别出乱子。”
席朵的脸涨得通红,低眉间恍惚看到坐在第一排的吴可静正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乐手们彼此对视了一眼,相□□头鼓励。
指挥轻轻敲响指挥棒,示意大家注意力集中,“好了,我们再来一次。”
抒情的旋律再次从容不迫的响起,席朵深呼吸一口气,双眼死死盯住每一个音符,生怕一个晃神再出岔子。
几分钟过后,旋律又进行到刚刚出现中断的部分,席朵一鼓作气拉响手中的琴弓。
“吱——”一道尖锐刺耳的噪音打破美妙的旋律。
在充满力量感的激情演奏中,需要进行大幅度的快速运弓,在如此极具爆发力的片段,席朵手中的那把破琴完全不堪重任,仿佛被撕裂般发出绝望的悲鸣。
音乐被噪音无情的打断,所有乐手不得不被迫停下手中的演奏,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席朵的方向。
她只能无助地低头看向手中的琴,内心自责不已。一百多号人,陪着她来一遍再来一遍,她耽误不起大家的时间,愧疚得抬不起头来。
身边开始有人议论起来,许多乐手都对她这副新面孔感到陌生。乐团人数众多,平日里多一个少一个也不明显,因此很多乐手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乐团里多出了一个新人。
安恬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转过身来对席朵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似乎是在告诉她,“没关系,振作起来。”
老练的乐团指挥对音乐的敏锐程度高于常人,他用指挥棒轻点了一下席朵方向,说道:“你站起来。”
席朵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来,因脚伤而无法站稳的身形使她整个人的气场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
指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说:“请你单独把刚才的这个乐句再拉一遍。”
席朵强打起精神,压住快要跳出口的心脏,颤颤微微地再次搭弓,用轻柔的力度和缓慢的速度再次演奏刚才的乐句。
她手中的琴再也承受不了更快更强的折磨,她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
这次表现尚可,虽然琴的音色依旧不尽如人意,但好在没有错音也没有破音,勉强算是个能听的程度。
但显然作为整个乐团大脑的指挥对此并不满意,他表情严肃地说,“不对,不是这样的,麻烦你加快速度再来一遍。”
没办法,席朵只能硬着头皮又拉了一遍快的。果不其然,随着力度不断被施压到琴弦上,琴体好似全然崩溃般迸发出破裂的声音。
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不少议论声堂而皇之地闯入她的耳膜。
“这就是那个新来的?”
“好像是,看着面生。”
“我看水平也不怎么样,真想不通是怎么通过面试的。”
“没办法,陈团选人的标准真是越来越低了。”
“这种三脚猫的水平也配进咱们乐团?她连坐在最后一排的资格都没有。”
“水平差就不说了,连把像样的琴都没有,还拉什么琴,我看趁早回去拉磨吧。”
“你听听她那琴的声音,笑死了,拉起来和锯木头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搞装修的呢。”
“对啊,没有一点帮助就算了,还光唱反调,摊上跟她一组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冷嘲热讽的话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匕首刺进席朵的心脏,这些话她再熟悉不过。还在读高中的时候,类似的话就传过几千次,只不过当时席朵作为班里专业水平比较高的尖子生,这些话从来就不是用来针对她的。
没想到时过境迁,这个圈子依旧如此。菜是原罪,能力不够就会被人否定一切,包括人格。
席朵很想反驳,以她从前的性格受不了一点委屈。可事到如今,她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张扬的自己,没了自信的资本,没了高傲的勇气。在座的各位都是她的前辈,单拿出去哪个不是音乐界的老资历,她只能默默低头,任人批判。
安恬提起裙摆走到席朵面前,持弓的右手轻轻靠了靠席朵的后背,试图给她一点鼓励。
安恬轻声说:“不要灰心,谁都有过这样的经历,难道你忘了?”说完她又轻轻眨了眨眼,俏皮的笑容把席朵的记忆带回高中时期。
依稀记得高中时安恬被班上的同学欺负得不行,特别是同组的乐团成员对她可以说是恨之入骨。起初席朵还以为安恬是因为长得漂亮被人嫉妒,后来才知道安恬会被霸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时候的她演奏水平太不成熟,分组考试的时候总是拖别人后腿,以至于拉低组员平均成绩,由此才会被同学疯狂针对。
席朵点点头,强行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世事难料,风水轮流转,如今被鄙视的人换成了自己。当年那些用来中伤安恬的话全用在了她身上,当年她对安恬的那些安慰,现下也成了安恬对她的回馈。
安恬把手中的琴和琴弓递给席朵,“我们俩换把琴吧。”
听了这话,席朵的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嘴里喃喃道:“不行不行,你是主奏怎么能用这样的琴。”
安恬笑得明媚,“怎么不行,谁规定主奏就一定要用好琴?”
“可你要是拉破音,不就没法进行下去了吗?”席朵愁眉苦脸。
“你就见得我一定会拉破音?”安恬扬起一抹自信的微笑,语气不容置疑。
席朵看着眼前充满光芒的安恬,好似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曾经她也有着这么一份傲人的自信,只是这自信好像早已离她远去。
见席朵还有些犹豫不决,安恬一把将琴颈塞到席朵手中,又从席朵的手上抢过那把破琴,小声催促道:“还不快点,所有人都在等我们呢。”
席朵茫然地接过安恬的琴,这把琴通体反光,优质的木料呈现出深沉的橘棕色,琴体漆面细腻光滑,摸上去和少女的肌肤无异。
这么好的一把琴,就应该配像安恬这样优秀的演奏家才对。
安恬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好好表现,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众人调整状态,排练再次进行。
在充满舒缓和恬静的音乐氛围里,安恬运用自己娴熟的演奏技巧,将手中的那把破琴重新焕发生机,虽然琴声因先天材料的限制显得有些单薄,但却再没有发出任何奇怪的异响。
一天的排练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中结束,散场的时候席朵用干净的琴布把安恬的琴擦了又擦,这才放心地将它交还给原主人的手中。
安恬微笑着挥手和众人告别,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离开了排练厅,没多久乐手们也都散得七七八八,只留下零星的几个人还留在原来的位置上交流练习。
席朵正低头整理自己的琴箱,吴可静不耐烦地冲她勾了勾手指头,席朵放下琴箱乖乖走过去。
“你今天说的话都是放屁?”吴可静面带不悦地说:“说好的不丢人,不拖后腿呢?”
席朵面露难色地说:“实在抱歉,第一次参加排练我太紧张了。”
“紧张?”吴可静皱着眉头,“开什么玩笑?身为专业乐手你竟然跟我说紧张?你是不是来搞笑的?”
席朵不敢反驳,毕竟对专业演奏人员而言紧张简直是一种可耻的心态。
所谓上台如吃饭,排练如喝水,干起老本行居然心态都摆不好,那就只能说明一点——水平欠佳。
“你到底行不行?不行趁早滚蛋,不要浪费大家时间。”吴可静有些气恼。
“对不起,吴老师,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会努力的。”席朵极其诚恳地说。
“我给你机会,谁给我机会?”吴可静伸出手指戳了两下席朵的脑门,不客气地说:“再被你这么折腾两次,连我都得被踢出去。”
“不会的不会的,我这就回去快马加鞭的练,不睡觉不吃饭的练。”席朵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吴可静。
“别给我卖惨,我不吃这套。”吴可静抽回手叠放在胸前,趾高气扬地说:“要不是看在你是安恬招进来的份上,我早给你弄回家了,再有下次,自动请辞。”
“好的好的,没问题,我这就回家练。”席朵如蒙大赦般提起琴箱就想溜。
吴可静一伸手揪住她的衣领,面不改色地说:“谁允许你回家练了?你就给我在这老老实实地练,练不好别回家。”
“这……不好吧。”席朵结结巴巴地说。
“有什么不好的?谁知道你回家会不会偷懒,就在这练,练不好不准走!”吴可静语气越发加重起来。
“好好好,吴老师别生气。”席朵赶忙应道:“那我就在这练。”说完赶紧打开琴箱,又把谱子重新铺在谱架上。
“这还差不多。”吴可静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排练厅里熙熙攘攘地还剩下两三个人,零星的练习声此起彼伏。
起先大家都只埋头做自己的,不过一会,就有人耐不住性子开始找起茬来,“我说有些人啊,拉得这么难听居然没点自知之明,还敢留在这练琴,真是嫌丢人丢得不够。”
说话的坐在中提琴声部的一个女乐手,两条眉毛画得有些僵硬,因此面相上看去有些不好惹,年纪应该和吴可静差不多大。
申明:本章中关于乐团的描述纯属虚构,仅为情节内容需要,不具备事实参考依据,请勿带入现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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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Op.01 No.11 惊弦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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