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彦的尸体在井边僵了整夜,直到晨露打湿他散开的发丝,才被客栈伙计发现。
祝昀氏赶到时,锦衣卫的人已经围了圈,为首的青衣卫正用银簪挑起死者胸口那支狼毫笔,眉头拧成个疙瘩。
“祝公子来得巧。”青衣卫转过身,腰间令牌在晨光里闪着冷光,“这笔尖蘸的不是墨,是毒。”
他将银簪凑近鼻尖闻了闻,“鹤顶红混着青黛,跟周启年身上的毒路数一样。”
宛书瑜蹲在井沿,指尖轻轻碰了下柳文彦蜷曲的手指。
死者指甲缝里嵌着些细碎的木屑,颜色偏黄,带着股淡淡的桐油味——不是客栈的松木,倒像极了书箱常用的梧桐木。
她忽然想起昨晚那半车消失的书箱,心口猛地一沉。
“他怀里有东西。”祝昀氏掀开柳文彦的衣襟,露出本被血浸透的《江南钱法考》,书页间夹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用青黛墨写着行小字:“巳时三刻,墨韵斋后院见。”
字迹娟秀,尾端拖着个极轻的弯钩,正是祝杏薇的笔迹。
“墨韵斋?”青衣卫嗤笑一声,“祝大姑娘的地盘,倒是敢约在这里。”
他踢了踢柳文彦的尸体,“这书生是江南来的贡生,据说揣着祝大人私铸铜钱的证据,想来是要找祝大姑娘‘理论’?”
宛书瑜没接话,目光落在井壁的青苔上。
那里有处新鲜的刮痕,边缘沾着点青灰色的粉末,她用银簪刮了点,放在鼻尖轻嗅——是墨锭磨碎后的粉末,混着铜锈的味道。
“他死前应该碰过书箱,”她抬头看向客栈后院,“那些箱子不是被运走了,是被扔进井里了。”
祝昀氏立刻让人搬来绞车,绳索垂下去没多久,果然钩住了沉重的物件。
几个伙计合力往上拉,露出个浸透了水的书箱,箱体上印着墨韵斋的兰花纹章,打开一看,里面根本没有书卷,全是裹着黑布的硬块,砸开一块,露出里面泛着冷光的铜坯。
“私铸的铜料。”青衣卫掂了掂铜坯,脸色沉下来,“祝大姑娘倒是会藏,借着送墨的名义运铜,出事了就往死书生身上推。”他忽然看向祝昀氏,“祝公子,这案子怕是得请你回京城对质了。”
祝昀氏没应声,指尖捻着那张带血的纸条。
巳时三刻,现在刚过辰时,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时辰。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祝杏薇写毛笔字,总说“笔锋藏锋才有力道”,那时她指尖的青黛墨香,和现在这张纸条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去墨韵斋。”他忽然开口,软剑在腰间轻颤,“既然约了,总得去会会。”
宛书瑜拽了拽他的衣袖,递过个油纸包——里面是昨晚从柳文彦房间找到的半块墨锭,砸开后,铜屑混着墨粉簌簌往下掉。“小心点,她既然敢约,肯定设了圈套。”
墨韵斋坐落在京城南巷,朱门紧闭,门环是对青玉兰花,叩上去发出闷闷的回响。
开门的是个老掌柜,看见祝昀氏,眼皮跳了跳:“大姑娘在后院画兰呢,请随我来。”
后院种着片竹林,石桌上摆着砚台和宣纸,祝杏薇正俯身作画,青黛墨在纸上晕开,一朵墨兰栩栩如生。
她穿着件月白长衫,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抬:“兄长来了?刚画好,你看看这兰草的风骨,像不像……”
话没说完,祝昀氏将那半块墨锭扔在石桌上,铜屑溅了宣纸一身。
“像不像你用铜料铸的‘墨锭’?”他声音里带着冰碴,“柳文彦死在青县客栈,胸口插着你的笔,你还有心思画兰?”
祝杏薇终于抬眼,眸子里没半点惊讶,反而笑了:“兄长这是怎么了?柳文彦是江南来的骗子,偷了墨韵斋的铜料想私吞,被护院失手杀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指着石桌下的木箱,“你看,我刚从江南调了批新墨,哪用得着掺铜屑?”
木箱打开,果然是整整齐齐的青黛墨锭,看着与寻常墨锭无异。
宛书瑜拿起一块,指尖忽然感到丝凉意——这墨锭比普通的沉太多了。
她悄悄用银簪刮了点粉末,藏进袖口。
“妹妹倒是坦荡。”祝昀氏盯着她的眼睛,“那青县客栈的书箱,怎么会沉在井里?”
“许是护院处理赃物时慌了神。”祝杏薇放下画笔,用锦帕擦了擦指尖的墨,“兄长,你也是祝家人,该知道私铸铜钱是掉脑袋的罪。柳文彦想攀咬祝家,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家族蒙难吧?”
她走近两步,声音放软:“小时候我总跟在你身后,说长大要帮我守着墨韵斋。现在出了这事,妹妹求你帮个忙,就当……就当看在过世的母亲面上。”
祝昀氏看着她眼底的泪光,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拉着他和祝杏薇的手说“兄妹要互扶相持”。
可眼前这人,指尖的墨香里藏着血腥味,画兰的笔触里裹着算计,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温柔?
“母亲若在世,绝不会让你用她教的画技做掩护,干伤天害理的事。”他转身往外走,“柳文彦的事,我会如实报给刑部。你好自为之。”
走出墨韵斋时,宛书瑜忽然拽住他,将袖口的墨粉递到他面前——那粉末遇水后,竟泛出铜绿色的光。
“她没说谎,这批新墨确实掺了铜,而且……”她压低声音,“我刚才看见后院墙角有辆马车,车轮印沾着青县的泥土。”
祝昀氏回头望了眼墨韵斋的朱门,门环上的青玉兰花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他忽然明白,祝杏薇哪是设了圈套,她是把整个墨韵斋都变成了藏污纳垢的幌子,而他们,差点成了帮她遮掩的棋子。
“去刑部。”他握紧了软剑,“不能让柳文彦白死。”
阳光穿过巷口的槐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宛书瑜看着祝昀氏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场牵扯了铜料、墨锭和人命的迷局,或许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祝杏薇背后,怕是还站着更可怕的人。
而那本染血的《江南钱法考》,说不定藏着揭开一切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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