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长玄洲南部，务虚门。
青砖小道通往古朴山门，守卫弟子驻守山门侧石屋，石屋壁上绿意郁郁葱葱，与山体浑然一体。务虚门恃于取物山川，门内以土木色为尊，凡弟子皆着棕衣，同色发带或冠帽。
天边的太阳高照，像烈焰熊熊燃烧，泼撒出的怒气被重重林海挡住，透过叶缝坠下星星点点的光斑。最内里的树叶却还泛着湿意，蹭得走进林中的人一身水珠。
弟子向着林海眺望，偶尔刮过微风，树叶发出沙沙声响，由前蔓延到后，连绵不绝。
天气又闷又热，驻守任务算不上什么好差事，一天下来全身湿透，透着股酸气。换做以往，守卫弟子早趁石屋隐蔽，褪去外衫。可这两天不同，宗门下令弟子注重仪表。其实不用下令，守卫弟子们也与往日不同，个个昂首挺胸，力图拿出最好状态。
他们在等人。
每年这个时节，九天灵阁的通行宝船都会经过务虚门，时间有先后但从未失约。
长玄洲以南部分归九天灵阁管辖。九天灵阁扶持各小宗门，资源、功法、指导、通商……一个宗门大大小小的方面，只要不违背九天灵阁定下的规矩，只要九天灵阁帮得上，都不吝啬帮助。
对小宗门普通弟子而言，九天灵阁提供的很多帮助属于润物无声，弟子享受到好处，却察觉不出其中的差别，因而弟子们的重点挪至更为明显的方面——修行。
研学是九天灵阁为小宗门弟子提供的修行助力中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一项。
研学三年一次，宗门为门内出色子弟提出申请，申请通过后可前往九天灵阁研学。三年时间，与九天灵阁弟子同吃同住同修行，拔尖者甚至可同时拥有原宗门和九天灵阁两个宗门的弟子资格，九天灵阁还会回赠原宗门各类资源作为奖励。
九天灵阁的通行宝船在哪一天出现，那天就是宗门的节日。弟子们面容严肃，举止端庄，看似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内心兴奋地聚集到山门，看着巨大的船影在林海上升起，以君王般姿态落下。
不过今年，通行宝船到得太晚了。再过几周就是暴雨季，风雨不停，瘴气不绝，来往出行不便。弟子们或早早离宗历练或蜷缩宗内不出，以求避开险恶天气。
难道今年不来了吗？守卫弟子擦着宗门统一发放的制式宝剑，这是他保养的最好兵器，九天灵阁秋水剑仙闻名遐迩，受其影响，八成的九天灵阁及附属宗门弟子必配长剑，悉心保养。
“见鬼！”弟子手猛然一缩，剑身上一抹刺眼红色。他想得太出神，割坏了手。
他忽然扭过头，警觉地看向林海尽头。起风了，墨色的卷云层从南边俯冲过来，预示着暴风雨即将来临。
一个模糊的影子在云下的阴影中滑行，白帆鼓舞成青蛙鼓胀的肚皮。
是船！弟子极目眺望，船身上，九重宝塔的图案若隐若现。在长余洲，唯有九天灵阁敢用九重宝塔团。守卫弟子兴奋地一跃而起，跌跌撞撞扑到铁架旁敲响铜钟，钟声在务虚门上方四散开去。
她正是在这阵阵的钟声中，在坚硬、腥臭的地上醒来。
双手被缚身后，有人踩住她的后脑，鼻梁压断了，整张脸浸在血里。
“秦师兄，干得好，给她点颜色看看！”
“不知尊卑，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呢。”
“快认输吧，蠢货！”
……
叫好吵闹骂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
钟声之中，她感觉身后之人失神，手腕上力道稍松。趁此空隙，她不顾手腕折断的风险，强行脱身，挣脱刹那，借用地面将手硬生生复原，紧接着反手成爪，以违背常理的速度和角度，单凭指尖硬度，穿透踩在头上的脚背。
“啊！”秦师兄发出一声痛呼，眼中泛出泪花。眼看原本脚下残破不堪的同门欺身而上，霎那间爆发出狠厉与杀意，如同恶鬼索命的姿态映在他缩成一线的瞳孔中。
“砰！”人影像断线的风筝般飞出。
“混账，没听到我叫你住手吗！”青年怒吼奔来，跃上比试台，恶狠狠盯向被他击飞的女弟子。
周围弟子被接二连三的变故惊住，无人想起比试台规则——凡是上了比试台，除非一方死亡或认输，否则不能停止比试。
灰头土脸的秦师兄从地上爬起来，脸色难看，手不着痕迹地按住胸前。
他怀里放着护身法器，这法器是师父给予他的奖励，庆祝他夺得弟子比第二名，危急时使用，可抵挡金丹修士一击。刚刚他差点就用了，在对上女弟子眼睛的那一刻。
青年发泄完怒气，转身朝秦元行礼，换了幅面孔道：“秦元义师弟。我是掌门身侧管事——次方。掌门传唤，烦请跟我去趟理事阁。”
掌门传唤？秦元义一愣，随即想到刚刚听到钟声，面露惊喜。务虚门理事阁只有贵客来临才会使用，又是掌门传唤，难道是师父提到的九天灵阁研学资格下来了？
次方上前，将一颗深棕色药丸塞进秦元义手心。“师弟面色不佳，想是比试中损耗了不少气血。此回春丹药力温和，有助恢复气血、增强体质。师弟快快服下，好生打坐调息一番，理事阁内有大人物正等着呢。”
秦元义感激接过，当即服下药丸，就地打坐调息。有耳尖的同门听见二人话语，兴奋地和交好的同伴凑成一团，小声讨论起刚刚的钟声和大人物的身份。
没有人理睬被次方击飞的女弟子。
次方环视周围，朗声道：“李回乐是哪位？还请跟秦师弟一起前往理事阁。”
此话一出，原本窃窃私语的弟子们面面相觑，整个比试台雅雀无声。
正疑惑，彼方只见刚刚被自己击飞的女弟子坐起身来。高马尾从棕色发带中散落，脸上血迹斑驳、鼻梁坍塌。最凄惨的还是她的双臂，次方那一击直接打碎了女弟子袭向秦元义的右臂，而飞出去那刻，左臂用来减缓落地冲击，直接被折断，手肘突出一块白骨。
女弟子面容稚嫩，看起来不过十二岁，身上穿着务虚门统一发放的普通弟子服，衣领和袖口只有一圈深棕暗纹，这代表着她是入门不到一年的新弟子。这类弟子，连拜师的资格都没有，是务虚门弟子中最底层。次方敢介入比试，直接击飞对方凭得也是这一点——无根基、无背景、无实力的软柿子。
次方听到软柿子一字一句道：“这位管事师兄，我是李回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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