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越看向天边。
“今夜月色正好。”
他又闲聊似的问道:“今夜多亏易姑娘出手,才救我与非月于水火之中,不知这手好厨艺是家传还是师承?”
来了。
薛知意站定,答道:“从前家里乳母爱研究吃食花样,我也时时常跟她学了一手。”
她又反问关越:“关少侠此前与我说是护镖来此,我瞧着,你们三位倒不像是镖师。”
关越笑,“暴露了吗?有非月在,确实比较难藏。”
“平时还好,她偏偏与你亲近,倒教我这个胡诌的不好做人了。”
他把双腿盘起来,端坐解释道:“我与沈渊其实是陪着非月游学,到各地学堂、私塾访学,顺带感受风土人情。”
薛知意暗自咋舌,看来项非月确实是某家贵女无疑。
这个时代女子可以与男子一样考学,薛蘅就被她爹薛大山送去私塾,项非月念书并不奇怪,主要是游学特殊些。
考学在民间算是半条主流路子,大多平民为了供孩子念书就需举全家之力,费劲困在教习室小半辈子,哪怕考不上功名,也可留在学堂、私塾当个讲习先生。
大多数学子都珍惜求学时光,整日抱着书册苦读,不舍得将时间浪费在其他地方,只有富人才有外出到处游学的余裕。
况且项非月身为女子,为着出行方便考虑,家里还给她请了两个随从。
……虽然关越看着在队伍里好像显得有些无用。
关越继续介绍,“沈渊自幼跟着项非月,算是家仆。
“而我是近段时间才被请来作她伴读,算是大半个先生。我也不常出远门,所以平日生活技艺可能略有逊色。”
倒和她的猜想对上了。
薛知意若有所思点点头。
隐约有困意牵坠眼皮,为了醒神,薛知意选择盯着关越的脸看,好教自己警醒。
没成想,他白玉似的面颊越看越困,只好转而去盯那双摆弄着草叶的、骨节分明的手。
关越以为她对此感兴趣,露了一手折草小技巧,纤长五指翻飞间,宽大的叶片很快化作一只小船,“如何?”
“不错。”
薛知意敷衍,小学手工,她也会。
关越手指又动,草叶轻易恢复原形,又很快变作了一朵百合花。
“这倒是有趣。”
这下薛知意夸得很真诚了,这是她没接触过的高端技术。
关越浮起一点笑意,眼中神情却似沉入雾中,逐渐消散了。
“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一点手上花样功夫。”
他似乎在说折草叶,又似乎在说其他。
薛知意不以为然,“无用之用,哪怕只是给我拿来摆盘装点也是很好的。”
关越笑。
“如果以后你开店,聘我做折纸先生也无不可。”
薛知意冷酷拒绝:“不必。我的厨房里没空放一个只会干这个的闲人。”
关越大笑。
怕吵醒另外两个梦中人,他以手掩面,只泄出几声闷在胸腔的气音,抬眸间,眼底笑意无声漾开。
倒是颇为崇尚实用为首的靠谱店家储备一位。
“不过,”薛知意的眼睛很亮,盈着一汪澄澈月光,“我倒是缺一个教书先生。”
“若有机会,给我传授一番课业也不错。”
寒月高悬,少女站在月光里,云雾聚散,映得她面庞忽明忽暗,如翠玉生晕。
关越失神。
“好。”他笑。
月光照在关越的脸颊边缘很小一块,照在他的脖颈、锁骨上,照得他混似个玉人,飘飘乎仿佛顷刻间便要奔月飞升而去。
他的大部分五官依然沉在阴影里。
但薛知意却觉得,这是自从见到关越以来,这个人面目最为清晰的一刻。
薛知意不困了。
她没摸清楚关越笑得那样开心的缘由。虽然只是玩笑,但还是十分自觉条件不如项非月家里,给他开的薪水不会高。
笑她自不量力?
倒不会因此生出恼意,薛知意已是一名成熟社会人。
她小小打了个哈欠,接着前面折草的话题问他从哪学的这门手艺。
关越沉默一瞬,“故人。”
他的面上笼一层淡淡的阴翳。云雾重现,短暂下凡的玉人回了九重天外。
薛知意也沉默。
这下该说什么好。她从来不擅长和人聊感**彩占比过高的话题。
关越自顾自开口,“是位很好很好的人。”
他说,“我自幼离家,受其颇多照顾。”
话至此,似乎不欲再多言。
薛知意松了一口气。想想,又在他不远坐下,看着明灭篝火,缓缓道:“我爹也会用竹片削那样的花。”
“他是手艺人,平时就爱做些小东西。幼时生辰给我做了木雕的长寿面,小小一个,可以挂在腰间。我带出门,颇受附近小孩追捧。”
她说。
“其实我特别得意,但是不知道怎么同他讲,好像天生开不了口。”
“我母亲不擅长精细活,只会教我念书,教我去学成语,让我特地去父亲面前去背鬼斧神工和巧夺天工的区别,夸他手艺好,连老天爷也比不过。”
薛知意眼睫低垂,难得露出一点平淡的、细微的、朦胧的笑。
关越静静听她讲。
“……只是世事无常,故人不再,我的木雕也丢失在天长地久中。”
她好像突然有点局促,似乎是不习惯与人这般分享私事。
关越看她眼神游移,最终下定决心般与自己对视,认真道:“故人已逝,回忆惘然,少侠亲人想来也不愿见你为此过多伤神。”
难得见薛知意身上疏离感减淡,关越一时寂寂,旋即轻轻点头,“也是。”
终于完成这个宽慰人的艰难任务,薛知意起身欲走,身后传来关越声音:“易姑娘。”
他回头看,只见玉面男子重新又挂上笑容,“你或许还须精进一番成语修养,方才‘天长地久’一词用错了。”
“……”
无语。
薛知意表情平平。
她只是偶尔会灵机一动,想借此表达一点幽默感。
见关越扎根守门信念,她已明了他是在替众人守夜。既如此,也只好打消熬夜补课的念头。
她朝关越摆了摆手,示意勿要多言,回到稻草堆旁。
再往门边看去,男子依然挺直脊背,只是侧脸看向屋外天际,似在追寻些什么。
躺回稻草堆,薛知意心中暗叹可惜。
——她本想借编造故事诱导关越多吐露一些自身情报的。
她不问那“故人”身份,默认称为关越亲人,其实是想让他自己出言反驳——本来也是,若是长辈亲人,直接如此代称便是,无需用上“故人”这么含糊不清的说法。
可惜关越并不轻易上钩。
薛知意闭上眼。
她所说的往事并不全是假的,只是巧妙把父亲厨子身份篡改为工匠艺人、把蔬菜做的生日蛋糕说成木雕长寿面。
再按照她现在的对外形象,把曾经到处炫耀的自己说成一个不善表达的小孩。
实际她自幼受宠,小时候个性开朗活泼,远没有现在这般沉闷无趣。
“只是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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