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迟来的台阶
暮色渐沉，姜家别墅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古董台灯，昏黄的光线将姜父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背后那排厚重的红木书架上。他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份财经报纸。头版头条，正是姜月璃在“城市创新论坛”上领取“社会创新贡献奖”的大幅照片。照片上的她，手持奖杯，微微颔首，唇角是恰到好处的弧度，那双曾经在他看来带着几分倔强和孤冷的眼睛，此刻只有沉静如水的自信与从容。
报纸旁边，平板电脑的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另一篇分析“月璃公益基金”模式的文章，旁边配着“安心公寓”项目工地上，工人们带着安全帽、笑容朴实的合影。
书房里很静，只有落地钟钟摆规律的滴答声。这寂静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他的目光在报纸和平板之间游移，最终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许多过往的碎片——姜月璃刚被接回姜家时，那双带着戒备和疏离的眼睛；家族聚餐时，她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她提出要自己做公益时，自己那不耐烦的斥责：“不务正业！姜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还有在白灵儿巧言令色衬托下，他们对这个沉默养女下意识的忽视和冷落……
当时只觉得是寻常，甚至觉得是她性子不讨喜。如今看来，每一步，都是他们将这个女儿推得更远的刀。
悔意，像深秋的寒露，悄无声息地浸透了他。他想起楚雨萱回国后的一系列表现，那被娇纵惯坏的任性，那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那在晚宴上丢尽颜面的狼狈……与眼前报纸上姜月璃的光辉形象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一个被他放弃的养女，站到了他需要仰望的高度。而被他寄予厚望的亲生女儿，却成了圈内的笑柄。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愧攫住了他。同时，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姜氏集团近来的几个投资项目接连受挫，资金周转出现了困难。如果能修复与姜月璃的关系，哪怕只是维系表面的和睦，凭借她如今的社会影响力和与陆氏的关系，或许就能为姜家带来转机。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按捺。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鼓足勇气，拿起手机，找到了那个几乎从未主动拨打过的号码。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电话接通前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在他的心坎上。
“喂？”电话那头传来姜月璃的声音，平静，清晰，带着一丝处理公务时的利落，听不出任何情绪。
“月璃啊，是我。”姜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觉得别扭的慈爱，“最近……看你总是很忙，新闻上都是你的消息。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他试图用一种家常的关怀作为开场。
“谢谢，我会注意。”姜月璃的回答礼貌而简短，像是对着一个普通的、关系疏远的长辈。
这疏离的态度让姜父心里一沉，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那个……雨萱那孩子，被我们惯坏了，晚宴上的事，是她不对，我跟你妈已经说过她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她不懂事……”他试图将过错推到楚雨萱的“不懂事”上，轻描淡写地揭过。
“没关系。”姜月璃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我并没有在意。”
她不在意。
这三个字比任何愤怒的指责都让姜父难堪。这意味着，她和她的世界，早已将楚雨萱，乃至姜家这些鸡毛蒜皮的纷争，摒弃在外。
姜父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掌心有些潮湿。他知道，必须切入正题了。
“月璃啊……”他放缓了语速，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我知道，过去家里可能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周到，让你受委屈了。爸爸……心里也后悔。”他艰难地吐出“后悔”两个字，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但不管怎么说，这里终究是你的家，血脉亲情是割不断的。我跟你妈，年纪也大了……看到你现在这么有出息，我们……是真心为你骄傲。”他停顿了一下，终于说出了最终的目的，“以后，有空常回家看看？家里……或许也有些资源，能帮上你的忙。一家人，总要互相扶持。”
他说完，屏住呼吸，等待着对方的回应。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这沉默让他心慌。
几秒钟后，姜月璃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听筒的凉意和决绝：
“姜先生，”她清晰地用了这个称呼，瞬间划清了界限，“谢谢您的‘骄傲’。不过，我想我们都很清楚，从我离开姜家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只剩下名义上的关系了。”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是我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与姜家无关。我的事业，我的生活，都很好，不需要额外的‘帮助’或者‘扶持’。”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静了几分，却带着千钧之力：“维持现状，互不打扰，是对过去最好的告别，也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说完，不等姜父再做出任何反应，她便礼貌而疏离地结束了这次通话：“我这边还有工作要处理，先挂了。”
“嘟…嘟…嘟…”
忙音传来，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姜父脸上。他举着手机，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惨白和难以置信。
她拒绝了。
如此干脆，如此彻底。甚至连一丝虚假的客套都没有给他留下。
那声“姜先生”，彻底斩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藤蔓。他这才痛彻地意识到，在那个被他轻视、冷落的养女心中，他们早已是陌路人。在他需要她“互相扶持”的时候，她早已不需要他们了。
迟来的悔悟，和这试图搭建的、充满功利的台阶，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廉价。
他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台灯的光晕笼罩着他，却照不亮他脸上的灰败和眼中的空洞。他看着报纸上姜月璃自信从容的笑容，再看看这间象征着姜家荣耀、如今却透着几分清冷和暮气的书房，一种巨大的、无法挽回的失落感，将他彻底淹没。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可能带领姜家走向更广阔天地的机遇，更是一个……他从未真正珍惜过的女儿。
而城市的另一端，姜月璃放下手机，目光掠过窗外璀璨的万家灯火，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对她而言，这通电话不过是平静湖面上投下的一颗小石子，涟漪散去，湖面依旧平静如初。
她的征途，是星辰大海，而非身后那片早已远离的、小小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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