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外勤

江理本以为牧城会给他安个渎职的罪名然后莫名其妙给他找点事干,无论是盯监控还是找付晓东谈谈,他都不该被放任瘫在皮质的办公椅里睡到天亮。

外面的天泛着鸭蛋壳青,江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整晚呈折叠状态窝在座椅上睡觉已经让他找不到腿部知觉,仿佛神经在胯骨部位断开了。锤了锤酸麻的大腿,腰部又不堪重负地叫嚣着。生理年龄为三十的皮肉里包裹着一把老骨头,他觉得有必要找个集中的时间锻炼身体。

他勉强扶着桌子站起,锤捶腰扭扭脖子,唤醒全身筋骨。这才注意到挂钟显示六点多,一切都静悄悄的,再次从百叶窗缝向外看去,外面早已睡趴一片。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这才发现412外面的墙根底下还立着两张行军床,躺着的人还安稳地睡着。江理仿佛能预见自己的未来了。

他阖上门,脚步放慢了一倍,本想去另一边的饮水机接水,路过会议室却看见牧城站在一盆绿萝旁想着什么。

四楼的各方角落里都放置着绿植,是去年警局翻新后郑局买来吸甲醛用的,养眼又净化空气。可郑局实施的是撒手放养政策,管生不管养,四楼的绿植大半都是老张用茶水养活的,队里还有些钓鱼佬把钓到的半死不活的鱼作肥料埋进土里的,绿植也算茁壮成长。

牧城面前的这盆枝桠疯长,绿色爬了满墙,阳光从细碎的缝里照出来,正好洒在牧城紧皱的眉心上,再往下看,他手里似乎还拿着个……纸杯。

他昨晚一直在看往年的卷宗,几乎没怎么合眼,老张让他帮忙浇水的叮嘱也被抛之脑后,现下规整完卷宗,他才想起来浇水。

老张对每盆绿植的栽培都抱着种牧城难以理解的情愫,但他理解尊重,按照老张的叮嘱按部就班地照养。

前几株都没事,偏偏面前的这一株,叶片不止发黄,还有蚊虫咬噬的痕迹,甚至有三四片叶子缺了一半。

他举起纸杯看了看又放下,余光瞥见来人,轻声说:"睡饱了?"

江理知道牧城的轻声细语仅仅是碍于睡梦中的众人,嘲讽的语气分毫未变。他确实睡饱了,也不生气,反观牧城眼下一片灰青,嘴边青色的胡渣也冒出头来,一副颓丧样子,话里话外的贬低一点没减:"以后直接走人就行,用不着你。"

江理点点头,可嘴比思维动得快,脱口而出:"刘英华……"

不提刘英华还好,一提牧城就来气。他确实审问出来了没错,可是——

牧城勾勾手指打断他,并示意他过来,他托起几片残缺的叶子,学着夏月的口吻故意恶心他:"江老师,绿萝被人恶意毁坏,你有什么头绪吗?"

话毕,他还举起纸杯在江理面前晃了晃,纸杯里没水,杯底却沾着干涸的绿叶,杯壁还有道道水痕,一看就是用过的水杯。

江理的视线仅是扫了一眼纸杯,不着痕迹地敛起眼底的笑意,他摸摸下巴,佯装严肃地盯了绿萝半晌,眯着眼说:"牧队,绿萝可没有微表情。"

牧城熟悉这个表情。他不得不承认江理生得一副动人心魄到足够以假乱真的好皮囊,面前人摆出的这副模样他早已见识过无数遍,尤其是那对托举着眼底笑意的卧蚕,刻骨铭心到他应激般警铃大作,这家伙眼睛一眯就能萌生八百个鬼点子。

就像江理出拳没有招式,眼睛一眯就能当场现挂个拳法。

一大早针锋相对反倒让江理精神了不少,昨晚给牧城喝下的水里泡的是茶叶还是绿萝他心知肚明,回想牧城气冲冲的样子,他做作地叹了口气,灵感来了挡都挡不住。

牧城这会气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偏偏江离不认账,他也死无对证,放弃了把技术部门的人摇醒验指纹的想法,纸杯被他攥成球扔到垃圾桶,那股冲力激得垃圾桶沿着底边转了一周,险些栽倒。

他今天本打算叫着武双夏月去辖区派出所问问具体情况,这会儿视线把江理单薄的身板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他没接江理的话茬,他跳跃性地问:"今天没课?"

未等江理回答,他直截了当,不容拒绝:"那就跟我跑趟外勤。"

"去哪?"

"隆阳派出所。"

两个人早已不是十几年前的高中生,褪去青涩和鲁莽后的再见若还是挥着拳头,显然不太合适,况且这里是警局,他们是人民警察。又或者是江理脾性大变,让牧城一次次对牛弹琴,冲力只会反方向波及自己。所以无论是工作上的针对,还是昨晚的肢体摩擦,牧城始终是以上级的姿态来报复那点生锈的、斑驳的、被毫不留情揭露开的私人恩怨。

现在同样也是,江理心想。

昨天那场大雨冲刷了春日该有的温暖,完全不同于昨日的潮湿,今天北风挟着更上一层楼的气势卷土重来,此时江理站在车外,承受着自西伯利亚南下的冷空气,连鼻腔都像塞满冰碴,要不是此刻神智尚且清明,江理真要以为冬天来了。

他回味过来牧城刚才的眼神,觉得又气又好笑。

他的职业选择有多种可能,不是非要在禾和分局吊死,大把大把的橄榄枝抛向他,而他能做的是慢悠悠地对比抉择。只是郑局有意拉拢,再加上对迈合市的感情,他不好推辞便随遇而安。入职前他就知道牧城的队长身份,尘封的旧事也昭然若揭。可毕竟事情过去这么久,他有初衷和执念,并因此走到现在,不想毁掉,不想半途而废,他希望牧城能像他一样坦然放下,并小心地将其封存起来,可是没有。

也是,他们本来就默契全无。

这会夏月和武双已经脱离了睡梦带来的盲目,他们先是看看牧城紧皱的眉头,又瞅瞅江理不明的神色,光滑的大脑皮层似乎终于生出一丝褶皱,武双率先开口:“一会你坐副驾驶,把俩人隔开。”

之前每次出外勤都是牧城开车,两个人缺心眼地坐到后座,把自家队长当司机使。

夏月知道武双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她回想起牧城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搓搓手臂,不满地低声问:“你怎么不自己上?”

“你是女的,牧队总不能……”

夏月偏头,怒气冲冲地瞪他。

这倒也不是,自家队长并不懂得怜香惜玉。

武双把没说完的话硬生生憋回去,他跟夏月对上视线,似乎猜到她心里想什么,抢先一步摆手:“不不不,我就算了……”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牧队显然和江老师关系不好,你现在不把牧队哄好了,等着一会儿给自己添堵呢?”

又争执了一会儿,显然夏月占了上风。她凭借自己丰富的儿童心理学知识把武双哄得不分东西南北不知天高地厚,眼看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点点膨胀,鬼使神差地握住把手拉开副驾车门,下一秒却仿佛被刀刃似的北风戳破胸腔,好不容易积攒的底气全无,武双趁势客客气气地露出八颗牙齿,“江老师,请。”

夏月:“?”

牧城:“?”

不同于状况中的两人,江理来不及思索那么多,道了声谢就上了车。

再抗冻也经不住这么冻。

车内寂静万分。

大型切诺基马达强劲,性能优越,内饰舒适豪华、配置高端,武双虽然已经见识过无数次,但这会还是在后排的液晶屏上乱点,企图逃避后视镜折射过来的视线。

牧城心里憋着气,车开得自然不平稳,早高峰的马路也挡不住他风驰电掣般疾驶,一路加塞超车,在堵塞的道路中央上演一出神龙摆尾,徒留尾气中无声叫嚣的众人。

江理看着身后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车群,习惯性地描摹着其他司机运动的口轮匝肌,跟着做了一遍嘴型,反正不是什么好词。

就算在交警大队有人脉也耐不住这么开吧。

江理默默闭上了眼。

突如其来的一脚油门却迫使他顺着惯性后仰,他紧攥身前的安全带,右侧肩膀贴着车身,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今天分明是阴天,可江理感受到一道道不容忽视的东西试图穿透眼皮,眼珠滚动,确认不是阳光,再三思考下,他睁开眼睛。

恰好和前置后视镜瞥过来的视线交汇。

“困了就开窗吹吹风,”牧城好心提醒道。

微顿过后,江理没接话茬,庆幸牧城没有亲自给他降下车窗,还算良心。一路再也没闭眼,他扭头看外面变换的风景,无论牧城什么时候再企图看过来,留给他的只有一个柔软的后脑勺,和微偏的侧脸。

说是逃避,其实也不算。

江理无心跟他清算十年前的旧账,时光流转,他没了青年时期的鲁莽和冲动,换句话说,他现在疲于应对这些幼稚的小打小闹。至于昨天那杯“茶水”,顶多算是指认他坏心情的罪证,历经白天工作后还要加班的发泄,被他自行其是地踢出“报复”的行列。

他说牧城没变,一点儿没错。

牧城还保有年轻时的朝气和直率,所以可以这样敢爱敢恨,一杯无关痛痒的水都要以不体面的方式再泼回去。

他对牧城的为人只了解个大概,至于他是否也以同样的方式和态度跟别人社交,江理摸不清。冤家路窄尚能理解,倘若对所有人都是这个态度,是否显得他太过小肚鸡肠了?

眼神不自觉偏移,他看向驾驶位人高马大的身影,宽敞的空间在他的映衬下显得逼仄。宽阔温厚的身躯里到底藏着怎样一颗心?是大是小,是鲜活是死气,是明媚是阴沉?

答案无从得知。

再回过神,江理意识到自己的职业病又犯了,无奈又把视线转到窗外发起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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