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山群山环绕,林深霜重,本身就带着阵阵寒气。
而因为那一场命案的发生,让这崇山峻岭中多了些幽怨诡异。
今夜无月,寒风仍然凛冽,站在山崖之巅,群山俯首都埋上了一层阴霾。
她便这么静静地站在山巅之上,这座山她攀了许久,终于到达她魂牵梦萦的地方。
她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她的身子很瘦弱,尤其是在群山之上,她之于脚下的山川,不过是一粟,这么渺小。
她任由青丝散下,她身着的单衣已经被刮破了,她满身狼狈,裤脚鞋袜全都占满了泥泞,一身狼狈。
寒风刮着她的身子,推着她不断向悬崖,她顺着风,缓缓向前……直到停在一块土堆前面。
她走了三天三夜,终于还是来到了这个地方。
她静静地盯着那土堆看了好半晌。
那一段时间,风声击山,呼啸声愈演愈烈,狂风骤作,仿佛是要将她吞噬一般。
可是她却浑然不觉,也全然不惧。
她伸出手,颤抖着摸向那土堆。
那土堆堆于山上,被狂风肆打,顶端被狂风削去,显得有些可怜。
她沉默片刻,拍了拍那土堆,“许久不见,你怎么都这么老了。”
说着,一行清泪留下。
她像是从来没有这么哭过一样,她扶着土堆,无声的流泪。
她的哭声隐在风中,许久,她缓了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似叹非叹道:“既然来了,何必再躲。”
她身后的树丛动了动。
她叹了口气,“我等了你三天,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说着,她缓缓回过了头,撞上了周则景颇为复杂的表情。
“是你?”她显然也没没有想到后面站着的人是周则景。
但她只是诧异了一瞬,下一秒,她轻笑出声,“我记得你。”
“那个皇后身边的女官。”
周则景看着面前的人,她喘着粗气,自己夜奔了许久,这才到达这个地方。
她知道,贵妃就在这里。
周则景看着面前的人,看到她离万丈深渊只有一步之遥,她扶着身边的土堆。
江望舒没有回答,她只是定定地望向周则景:“陛下既然派你来到这里,那么……陛下是已经将这件事说出来了吗?是只告诉了你一个人,还是公之于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讽刺。
周则景顿了一下,“不……陛下并不知道你在这里,是我自己找来的。”
江望舒面色一白,“你是自己找过来的?”
周则景与她在悬崖上两相对视,寒风将二人裹挟,只不过周则景后退一步是土地,江望舒后退一步,是万丈悬崖。
周则景缓缓点头,“我是根据这个,猜到你在这儿的。”
“娘娘……”
“不要叫我娘娘!”她厉声道,此时她的眼角更红了。
这个称呼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侮辱。
“……好。”周则景叹了口气。
周则景从袖中举起了那一个泥人。
周则景很明显的看到,江望舒的表情很明显的变了。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泪光,“你……你找到了这个?!”
周则景缓缓道:“我前先一直有个疑问,这个泥人捏的,我想应该是你。但是有人告诉我,这泥人左眼角下,有个红疤。我之前一直在想,我记得你的脸上并没有疤,那这个泥人到底怎么回事。”
周则景的目光渐渐移向那个土堆,“直到我知道了,这个越山,隶属于平阳侯的封地。”
“平阳侯的一家这里殉国,这里是他一生守护过的领土,有他守护的百姓,我想,也是你幼时生活的地方。当我知道了这件事的时候,我重新审视了你那个泥人。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没有思考到的角度,我现在看到的这些,都是你从宫中带过来,您不惜废舟车劳顿,也要将泥人带到越山,是为什么。现在我想……是因为这个泥人跟越山有关,或者是……跟你的童年有关。”
周则景顿了一下,“所以按照这个思路,我重新审视了这个泥人。”周则景指了一下泥人的红疤,“后来我想到,这个可能根本不是红疤,而是……胎记。”
她说话的时候,江望舒迟迟不语,她的目光仍然跟随着周则景的手上的泥人。
周则景知道,她大概猜对了。
胎记是在一个生命处于胚胎发育期间形成的,但是随着新生儿的长大,由于各种原因,或许是皮肤的新陈代谢,或许是遗传因素,总之,有一定的概率,胎记随着年龄的增长就消失。
“你那个胎记随着你的年龄消失,至于为什么这个泥人上面仍然有这一块红斑,是因为——”
周则景的眼中闪过淡淡温柔,“这个泥人所捏的,是那人想象的你未来的样子。”
听到这话,江望舒再也忍不住,她的泪又再次涌了出来。
“我猜,这个泥人的制作者,是你的家人。我能想象到,他是怎么对着那个年幼的孩子,满怀爱意与憧憬的,捏下孩子的未来的模样。他担心那胎记让你会自卑,所以他将你的胎记与你的妆容在一起,第一眼看,让人看不出你的胎记。”
周则景笑了一下,“送你这个泥人的人,真的很爱你……捏的和现在的你,那么像。”
此时,江望舒早已泣不成声。
她似乎已经哭的喘不上气,“那………他也没有看到我长大的真正样子。”
她的手不自紧攥着那土堆的尘土,此时,她只是一个委屈的孩子,向着亲人诉说着自己的痛苦。
“你们……抛下我……我究竟哪里做错了……让你们都抛下我……我改还不行吗………爹……娘!”
她断断续续地哭着。
周则景静静看着,她十三岁失去自己的家人,此后的时间,她虽然年岁增长,但是内心,却永远停在了十三岁。
江望舒哭了一会,断断续续地说:“你方才猜的不错,你既然能来到这里,说明……你是知晓我的事的……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根本就不会有人记得。”
周则景哑然片刻,关于贵妃的这些事,他如果不是恰好问了裴凌燕,她也不会知道这段往事的,相信后宫中的大多数的人都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周天子对于这件事缄口不言。
就算是知晓贵妃这件事的周则景,平阳侯这件事是发生在越山脚下的,她也是不知道的,如果不是因为明泽意外的说出这件事,周则景根本不能猜出江望舒在这个地方。
江望舒这时候已经缓过来了,她看着周则景冷笑片刻,“先前看到你的时候,我心中才存着一丝希望,但是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是个懦夫。”
周则景想了一下,她江望舒说的,应当是周天子。
“你出逃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望舒笑了一下,“我……我……我出逃的目的?你不妨问问他是何居心?!”
江望舒的脸上涌现出浓烈的恨意,宛若烈火,“我父!镇守越山十余年,当初他即位的时候,是我父鼎力支持,让他坐稳这个帝位。襄王起兵之时,又是我父,镇守越县,不然襄王的军马早已踏破京都!我父对他,极尽人臣之道,一生尽忠直至战死!可是他呢!”
江望舒像是陷入的绝望当中,声嘶力竭的喊道:“可是他呢……我父死守越县三日,只为给他争取集结人马的时间,可是他的十万大军已至……他却……他却让军队驻守京城……眼睁睁……眼睁睁看着我父……我全家战死!”
山林空旷,江望舒在山林中,越山所有的山林都容纳着她的声音,回声渐起,连山林都在重复着她的话语,为她鸣不平。
“我父亲死后,她还将我接回了宫……对我百般恩宠……我一开始还真的信了……我十三岁入宫,七年之久……这七年我荣华尽享……
直到后来,几年之前,我随陛下来到越山,我见到了她,知道了一切真相。”
周则景心情复杂:“那个是古舟……对吗?”
“是……但她以前不叫这个……”提起古舟,江望舒的脸上勉强流露出了一丝笑意,“她……我没有想到她还活着,她是我江家的旁系,但是从小跟我关系很好,那次叛乱……我以为她死了……”
“等到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我欢喜地几乎说不出话来……她看到她一身道姑装扮,这才意识到她出了家,我找她可是她却不理我……从小到大,她从没有用这么冰冷的眼神看过我,我不知道怎么了,直到……她给我拿出了一封信。
她说,这是父亲战死前写下的,是留给我的……我欣喜若狂的拆开……然后我得知了所有真相。”
她的眼角通红,几乎不能站稳,“父亲出征前就知道了他的命运……他教我不要恨……他叫我不要恨……”江望舒的声音掺杂着绝望,“他骗我,他将我接进宫中,对我恩宠……将我蒙在鼓里,他纵着我蛮横无礼,将我养的如此刁蛮……他肯定在沾沾自喜,他亲手除了心腹之患,而那人的女儿还对他百般依赖!你说……这让我怎能不恨!我怎能不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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