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旧情

姬愈记得杨子陵,这是他父亲生前时时要带在身边的那位黄门侍郎。登基之初姬愈有尝试打听他,却不知被何人暗中送离了京城。没想到杨子陵竟去了南阳郡做地方官。

一股莫名的心情驱使着他继续往下看:

臣某顿首谨奏:

伏惟陛下德合乾坤,教通幽显。今南阳郡舂陵县民揭含章、郑光大,仰承圣化,躬耕垄亩,本岁竟得嘉禾异穗,实为昊苍降祉之征。

该田产九穗同茎之稻凡三株,其穗长二尺有一,谷粒莹润如珠。今陛下临朝复现九穗连株,此乃九五祯祥之应也!臣已命画工具图本,另封嘉禾十束,遣吏驰传诣阙。谨奉表以闻,臣诚欢诚忤,顿首顿首。

姬愈长于宫中,不事生产,对所谓的“九穗同茎稻”完全没有概念,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其中一个人名上:揭含章。

且不说“揭”这个姓氏很罕见,甚至还同为“含”字辈,广平王的封地也是在南阳,这让姬愈不得不想到揭含楚。怎么如今这一大家子全都凑上来了?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在不久的将来,揭姓含字辈的另一个人将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加急奏章中,不过这是后话了。

此时的姬愈只能默默在文书旁提一个“善”字。

梅凤灵似乎是在闭目养神,一听见搁笔的声音,他便睁开眼上前收拾奏章,一点不拖泥带水:“陛下勤政,臣告退。”入殿不过半个时辰,走完今日的流程,梅凤灵一步不停地走出了温室殿。

揭含楚个头不高,害怕袍子拖在地上,披着皮袍的同时还用双手兜着下摆。

宗青给他搬来张椅子放在避风处,他坐了一会觉得身上更冷了,遂提溜着衣袍满院子溜达——反正殿外也就两个人,只要他没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宗青也就不会阻止他。

梅凤灵出来时,揭含楚正站在一棵光秃秃的的树下看鸟。

抬起头循着视线看去,枝杈间停着几只褐色的麻雀。它们紧紧地收拢着翅膀,身子鼓成一个毛茸茸的球——简直就和树下的某人一模一样。其中一只极其迅速地转动一下脖颈,黑豆般的眼珠瞧见陌生人靠近,带着其余的麻雀乌压压地飞走了。

“啊,梅大人办完事儿啦?”揭含楚哒哒哒跑过去,欲解下鹿皮袍还给他。

梅凤灵按住他的手:“小友还要在这儿等尹大人么?不若我送小友回家吧。”

揭含楚抽出手往后退了几步,虽然你长得很好看,但也别动手动脚。

看出对面的犹疑,梅凤灵也识趣地向后退了一步,隔出一个礼貌的距离:“太后娘娘是尹大人亲姑母,想必尹大人一时半会走不开。如今天儿这么冷,生病了怎么办?”刚刚摸到的手也凉凉的。

揭含楚倒不是真想拒绝梅凤灵,实在是觉得不太好麻烦不熟的人送他出宫,再说了,这一路上有什么能聊的吗?虽然他和姬愈也不熟,但也是提前准备了道具打好了腹稿才上阵的啊!

他一想到要和梅凤灵肩并肩同行那么老远的路,还无话可说,简直要尴尬地脚趾抓地。揭含楚挣扎了一下,努力抛开梅凤灵艳丽的脸,还是婉拒了:“梅大人好走,我可以在殿里等尹大人,不会着凉的。”

眼见着梅凤灵高扬的眼尾瞬间低垂,揭含楚抡起鹿皮袍往他怀里一塞,一鼓作气冲进温室殿。

宗青只看见一道抓不住的残影在眼前窜过,弱弱地推开刚合上的殿门:“……小公子,不能佩剑入殿啊。”

一个圆环从门缝伸出来,宗青两手托着剑,安心地再次合上门。

后面几天,揭含楚每天上午在太学听课,下午便去格物院制作他给姬愈承诺的道具——羽毛球,原材料格物院都有,他也不用亲自动手,顶着“少东家”的名头在一旁监工就好。

太学也因为柳望被顺安伯征召提前“毕业”而人心浮动。鲜少有太学生离校后去做武官,这些年来也就出了尹奂希一个,柳望也因此称为太学生茶余饭后的话题对象。

另一个对象则是打败了柳望却依然出没在太学里的揭含楚。

一个午后,郑瑞林顶着被他老师周铮罚抄书的压力找到了正和师兄们吃饭的揭含楚。他心里正为揭含楚感到遗憾,明明和尹奂希关系那么好,为什么尹奂希不给揭含楚一个官做做?真是小气!

等到郑瑞林看到桌前熟悉的食盒和菜品时,他毫无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瑞林哥你怎么来了?”揭含楚有些惊讶,他可还记得周铮博士一点不待见他们呢,张望四周发现周博士并没有出现才放下心来,“快来和我们一起吃。”

郑瑞林向二位师兄打过招呼,最后磨磨唧唧地坐到了唐遗爱身侧的空位——他也想挨着揭含楚啊,可揭含楚身边已经坐上了蔡春学长!和一丝不苟的唐遗爱学长坐一起,好紧张!

他化紧张为食欲,悲痛地夹了两筷子肉丝,才闷闷不乐地说道:“阿楚,他们都说柳望比你命好,哪怕他输在你手下他也比你更早入官场。”

揭含楚好似并不意外:“没事,我一时半会也不想做官,打赢柳望只是手痒而已。”说罢,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憨厚微笑。

郑瑞林莫名有些冷,把衣服裹得更紧了些,还喝了一口热汤。

由于揭含楚的刻意隐瞒,除了在场的三人,再加上一个柳望,太学里少有人知道揭含楚与光禄寺左中郎将尹奂希有私交,也就更不清楚揭含楚已经进了在京城风生水起的格物院。

太学重仪表,先别说近日博士舍立起了一块落地等身镜,有余钱的学生还会自备一块巴掌大小的随身镜,走几步就要照镜子拨弄一下发型,在京城引领了一波潮流。

因着镜子镶嵌在香木之中,故有“镜匣之声胜书声”的说法。

起初揭含楚设想的目标消费者应该是贵族太太小姐,现实却让他狠狠意识到自己的格局有多小……唔,也不知年底按照尹奂希承诺的分成,自己能分到多少钱。

眼见着揭含楚的魂越飘越远,坐在他身侧的蔡春用手肘顶了顶他:“表情这么美,想什么呢小师弟?”

揭含楚当然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在想“钱”,他随便胡诌了一个“想着还能在太学多待几年”这个显然与正常人脑回路不太一样的理由,顶着郑瑞林和蔡春难以置信的目光胃口大开地多吃了一碗饭。

坐在他正对面的唐遗爱若有所思。

下午揭含楚照理视察了羽毛球拍的制作进度,今日尹奂希不在,他觉着无聊就先回家了,并收到来一封寄自舂陵的信,这次的送信人也出乎他的意料。

“阿融,你怎么在这!”

阿融是揭含楚当初被暴雨困在武关时所住的那家客栈里的长工,他竟没想到是阿融来送信。

阿融看着比半年前更有精神气,他仍是有些害羞地笑了笑:“是云公子托我等到武关道疏通后上京来替三公子送年礼的,我正巧在武关驿站看到揭家二公子的寄信,就托了云老先生的关系拿到信给你送来了。”

揭含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表**哭欲笑:“……云兄怎么也不和我说呢。”

他怎么什么都不说呢?

阿融没发觉揭含楚的情绪,只见他快要把信纸戳个洞了才提醒道:“三公子先看信吧,我还没见过这种叫‘纸’的东西呢。”

揭含楚吸了吸鼻子,欲盖弥彰地喝了一口热茶假装着凉:“阿融在长安多待一段时间吧,我带你在京城玩玩,等到我挑好年礼才返回也不迟,你就住我家。”

说着,他打开看了信。

果然和上次小皇帝说的一样,二哥和老郑多次试验肥力种出了九穗稻,还得到了郡守杨子陵大人的赞赏,一纸赞表直达天听。

另有一件大事是自从揭含豫去了汝南郡便没了消息,一直没有给家中去信,叔父忧虑过重食不下咽,瘦了好几斤。

汝南,汝南。

揭含楚实在不知汝南发生了什么事,往前在家时这些消息都是揭含豫押镖做生意时打听来的。眼下自己独自在京城没有消息来源,可谓是十分闭塞。

不过眼下便有一个人也经常和走南行北的商队接触……

揭含楚拉着阿融坐下:“阿融哥可有听说南阳附近有什么事发生吗?我家二哥总是报喜不报忧说他们一切都好,我作为弟弟的实在有些不放心。”

阿融想了想:“南阳一贯很安稳的,我倒没听过南阳出了什么事……不过先前有江夏来的商队说他们那一带突然出现流匪,劫了好几个同行之后往东边会稽去了。三公子家若是在东边没有生意的话,也就不用担心了。”

南阳郡很安稳,揭含楚的确不担心流匪打进来,但他担心有人跑出去硬刚流匪啊啊啊啊啊!江夏郡不就在南阳郡和汝南郡南边吗?

尚未离家时揭含豫便对那波青州来的流匪过度关注,揭含楚一直怀疑他还有后一步的动作。揭含豫不会真往东跑了吧!

揭含楚忧心忡忡:“好、好的,多谢阿融哥。”

和云思勉之间的一点过期的旖旎,因为揭含豫的失联瞬间烟消云散。

尹奂希找来揭含楚家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沉思着的揭含楚。他从宫中出来后先是去了格物院,被告知揭含楚早走了,这才带着万运来——其实是食盒——来到揭含楚家。

“你翘班就是为了在这儿思考人生?”尹奂希提着食盒走近,饭菜的暖气熏得揭含楚的眼皮猛然眨动了几下,仿佛正从深水中挣扎而出。

……罢了,大哥既然都敢让我一个人入京,那我也得相信他的能力。

揭含楚舔了舔被冷风吹得干燥的嘴唇:“吃饭吃饭!”

尹奂希本来都已经习惯邱一禾的身影,没想到一天不见,家中竟然又多出一个人!

“你那个同学不再来了之后你竟然又找了一个人,你就非得把一张桌子四个面全坐满才吃的下饭吗?”尹奂希咬牙切齿。

阿融端着碗的手抖了一下,他其实压根没打算和三公子一起吃,只是听见开饭了才过来打饭。

“唉,尹大人好大官威,”揭含楚不悦地按住尹奂希的肩膀,拿过站得老远的阿融的饭碗,给他打了满满一碗的肉菜,“阿融你在哪里吃饭?”

“不、不用,我在房间吃就行。”阿融一下午自己收拾了一下储物间,在京这段日子里他就单独住在那儿。

揭含楚没拦着他,有尹奂希这尊大佛坐在这儿一起吃,没练出胆子的确实倒胃口。

像我们邱一禾不也是适应了半个月才恢复食欲吗?

揭含楚正欲坐下,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空碗。他默默看向碗主人:你什么意思?

尹奂希抬了抬脖子:“给本官也打一碗饭。”

揭含楚:……你看我不撑死你。

揭含楚接过尹奂希的碗,在对方得瑟的表情中狠狠压了三勺米饭,生怕他晚上吃不饱。

看着尹奂希的表情逐渐变得魔幻,揭含楚甚至有闲心思想着:尹奂希最近越来越活泼了啊,怎么不再是一张死鱼脸了?

有钱赚果然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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