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下午了，依旧不见一丝太阳。
从县衙灰扑扑的大门进去后，沿着左边一直走，就是监狱的大门，外围一周森森的铁架齐齐将入口包围，铁架被风吹雨淋很久了，早已锈迹斑斑，捕快们看见李捕头，自然地喊着李头，看见修雅的情状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李捕快大声咳嗽后，大家瞬间寂静无声，这时一个面庞黝黑身材健壮的年轻人，赶紧抱了一瓶酒给李捕头送去。
他将酒接了过来，对那名年轻人耳语几句，那年轻人露出一口白牙大刺刺的笑着，立刻带着修慕两姐妹去了最里面。
起先是小小的房间，里面摆了不大的三张矮桌，随意丢着的衣物，胡乱摆放的酒碗，吃剩的饭菜，再往里走空间大约是前面小屋的三倍大。
左右两侧的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幽幽闪着寒光，可是那鞭子却像在血里泡过一样，一整段都是深深的棕色。
中间是从屋顶垂下来的铁链，地下是粗壮的木桩子，上面很多刑具的痕迹，这颗大树原本在深山中自在的呼吸，现在却只能在监狱里闻着汗臭味儿，品着血腥味儿，听着犯人们尖利的哭喊，与恨牵手，与冤同行，还要承受着各种刑具的误伤。
修慕想到修则明明说，水至县多年民风淳朴，夜不闭户，但是这刑房布置齐全，血迹尚新，却不像空闲已久。隐约传来一阵不安，不禁打了个冷战，却被手背那紧靠的温暖拉了回来，修雅看她神色不对，这才轻抚上她的手背，轻轻摩梭着安慰着她。
修慕回过神来，看着手背上覆盖着的修雅的手，上面的伤痕正在结痂，她想到刚才彻底抛弃修雅的念头竟然有些迟疑了，难道一个曾经整日里欺负自己的人，仅仅因为这短暂的温暖，就会被轻易原谅吗？
修慕有些心虚连忙低下头，继续走着。
路过一个狭窄的门，是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上面有着大小均一的铁门。
里面的人发觉外面有响动，立即开始了属于自己的喧嚣，有人嘴里满是咒骂疯狂地敲着铁门发出哐哐的声响，有的人瞬间尖叫哭喊如同疯子一般，也有人低沉啜泣像微风掠过枯草。
修慕和修雅紧紧牵着双手，最大限度的贴近对方。
修慕将修雅放在破旧的凳子上，她看着牢房内由土砌成的土炕，挽起袖子将靠在一边的干草拿到土炕上铺的尽量平整。
最后再将那件披风铺在干草上，让修雅坐好，这才慢慢给她伤口上药，从头到尾修慕没说一句话，她的躲闪和心虚都被修雅看在眼里。
修雅在药物作用下，伤口由刚才的麻木到现在慢慢传来灼热的疼痛，修雅想找个话题转移一下注意力。
她虚弱地笑着，“我看罗越对你还是挺好的，他一直都在陪着你啊。”
修慕拿着药瓶的手一顿，脱掉她的衣服继续上药。
修雅依旧保持着笑容：“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我现在疼的要命，你说几句，或许就没有那么疼了。”
修慕这才放下手，转过头来，她眼睛充血，眼圈发黑，嘴唇干裂，半边脸高高肿起。身上的衣服是刚才新换的，并不合身。单看她的脸，倒像是受灾了的难民穿着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衣服。
修雅看她有了反应，继续说：“我说，罗越对你挺好的嘛，你还在背后污蔑人家？”
修慕眼皮向下看了一眼，又轻叹一口气：“你不会觉得，我自一个自小自力更生，苦过来的人，会对一个突如其来的男人抱有什么幻想吧！”
修雅心中一动，一边控制着身子不会过度晃动，一边畅意笑道：“那你不会觉得，在我经历了前面那段失败的经历后，还会打算劝你珍惜爱情吧？”
修慕也跟着笑了起来，继续手上的活儿，她身上的伤口很多，要仔细处理。
修雅将内衣全都扯了下来，后背全都露出来了，慢悠悠说：“你说，你很羡慕我，想和我一起玩是真的吗？还是在当时的情况打算以利用亲情接近我。”
修慕回看着她，先是摇摇头，片刻后，极其认真地盯着她，坚定地点着头。
她继续上药：“我是想提起小时候的事情打动你，但是我那个时候只是个小孩子，我也是真的很想跟你玩。
只是时过境迁，很多事对我们而言不是那么单纯了。
话到嘴边就说不出口，即便说出来，也不是那个味道了。那你......现在是怎么想我的？”
修雅眼光柔和：“如果你现在问我对你什么感觉，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此时此刻我把你当成珍爱的妹妹。”
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前所未有的柔软，这个世界上仿佛就只有你我两个人，一切悲喜都像暴雨那般铺天盖地汹涌而来，感觉自己被沉沉地浸润，从里到外，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我们之间独一无二的记忆。”
她的大脑在飞速地思考，说出如此情意深重话语的修雅，是否在和自己上演着一场你来我往的算计。
修慕盯着一条条的伤口，粉色的口子，鲜红的血液，白色的粉末，她咬着嘴唇，与此同时她的眼神不时注意这修雅，给予修雅她不经修饰，最初的感受。
听到这话，修慕眉头舒展，长叹一口气：“我以为我会憎恨你一辈子。当我知道你遭受齐真的暴力的时候，我心里没有一丝泄愤的快感；
杀他时候短暂的相交，随后就是共同入狱；
直到忍受着这些无孔不入的杂乱声音走到最里面的牢房。
我才发现原来即使是曾经厌恶的人，此刻你身上给予我的那份温暖是无人可以代替的。”
修雅低头微笑：“是啊，今天之前，谁又能想到我们之间会有这样相互依偎的时刻。
很想说，如果之前我没有站在你的对立面，也许我们会是很好的姐妹，你不会孤苦无依，我不会寂寞封闭。
可是人就是好奇怪，睡着高床软枕，品着鲍参翅肚，生活在一片柔软的棉花里，怎么会去主动感受他人的不幸？
是不是，只有在生活状况极其简单，几近贫苦之时，才会更加幸运地以一个较为公正，客观的角度去观看身边的人，事，物。”
修慕拉起她的上衣，蹲下查看她腿的伤势，她顺嘴接道：“
人如果一点外物都没有，就像山间**的野兽，野兽无法踏足人类群居的生活，没有群居的保护，最后就会被真正的野兽吃掉。
外物是保护，也是阻隔，也许对于大部分人来讲，被越多的外物包裹，他人就被隔的更远。
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就越来越少，一个变大变厚，一个变小变扁，大而厚者即使是无意的翻身怕是也要压死不少小而扁者。
也许在拥有很多外物的时候，的确是很难想到别人，这种心意的察觉是一种侥幸而不是一种品德，我们奉为德行的圣贤之道都来自与这种侥幸。
不是幸运，只是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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