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没有半丝凉意。
这临海的夏日,一天比一天热。
时光手中折扇轻悠悠地荒,一遍遍提醒自己“心静自然凉”,但是余光瞥过不远处一群青衣的学子,心头燥意一阵一阵的。
没眼看。
石荒干脆停下手中的扇子,视线直挺挺投过去,一众偷摸观察的少男少女赶忙收回视线,假装自己很认真。
其实他们那些个举手投足在石荒眼里真的是对人类身体的极大挑战,每一个弧度都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每一次弯腰抬腿都在伤经动骨的边缘疯狂试探。
八字不够硬的人怕是不敢练,这真的是墨春生会教的东西吗?
就是现代舞蹈生的拉伸动作都没见过这么残忍的!
石荒看得眼睛疼,坐直了,抬手收起扇子插到腰间,抬手一挥,道:
“到时间了,回去吃饭。”
石荒回到客栈时墨春生在大堂坐着自酌自饮,那些个官差已经不见了,掌柜的抬起头看见他讪讪地朝他笑了笑,石荒有些懵逼地点了下头,朝着墨春生走去,径直在他旁边坐下。
一众学子要死不活地拖着疲倦的身体回房间整理,还得爬楼梯。也就一两个走到楼梯口,不知道是这种强度还能接受?还是纯粹不想爬楼梯所以干脆不上去了?
径自在大堂找了个凉快的地方坐下来,小二过去说了两句话,随后回后厨端来三碗馄饨,几个人埋着头吃起来。
连个眼神都不敢往墨春生在的地方瞟一眼,石荒看得惊奇,偏过头问道:
“这群小子怎么这么怕你?”
墨春生眼神都没给他们一个,一边嘬着小酒,一边剥着花生,嚼的嘎嘣脆。
“觉得我教不了他们,我给了他们一个机会——打赢我,就不用上我的课。”
石荒非常顺手地掰开墨春生的手掌,从他手里取走了刚剥好的花生,墨春生拖过一只碟子,干脆给石荒剥起来,两个人絮絮叨叨说着小话儿。
“人小志气大!十二个人凑一块儿凑不出一个脑子。男男女女加一起在我手底下走不过三十招,那个叫曲幽河的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打不过,从一开始就躲得远远儿的。挨了顿揍,自然就老实了。”
“曲幽河……这确实是个四体不勤的,我让人去书院打听他们的名声,除了三个女娃娃,也就这小子名声好听点儿,是个书虫。”
“合着这个班剩下没一个好的?”
“倒也不是这么说……”石荒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到:
“这个班的情况很特殊,有高官子弟、有世家名门出身、有寒门庶子、也有布衣百姓之家,甚至还有异国他乡的求学之人。一个国家的缩影基本上是集齐了,管理起来给书院也是不小的挑战。
唯一相同的一点是,这个班的人都是天才,各个方面来说。
士农工商,君子六艺,每个人都在某一个方面过于出色,这种天才学子不好教,书院里的老先生们年纪都大了,白鹿书院这些年被朝廷压制得厉害,师资力量跟不上,教这样一群特立独行的小天才有些力不从心了。”
墨春生剥着,石荒吃着,两个人都很悠闲,凑在一块儿看着甚至有些岁月静好。
“难怪。”墨春生点了点头,又道:
“这些人底子不错,尤其是那对双胞胎,一招一式都看得出来是学过的,有些军队的影子,其他人多多少少也会些三脚猫功夫,都有点儿来头,几个女孩子也不例外。就这么把他们带出书院,不会有问题?”
刚说完墨春生预料到什么似的,手上动作一滞,抬眼就对上石荒微微笑着看过来的眼神。一双炯炯有神的桃花眼专注得看着一个人的时候,那眼神乍一瞧无比深情。
只有相处久了,墨春生才能看出这双深情的眸子后面是不走心的敷衍,和空荡荡的一片寒凉。
“这不是还有你吗?”
听听这话,说得多信任他似的,实则就是把这群学子玩儿死了他心跳都不会乱一下。
“就你这么当人先生?误人子弟。”
石荒勾唇,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胳膊撑在桌子上,低声道: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这群小屁孩儿天天眼睛长头顶上走路,主要还是缺少现实生活的毒打。
我只管带他们在这世间走一遍,看看平民百姓,看看王公贵族,看看时光轮转,书上的知识自然能融会贯通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嘁!”
墨春生嗤笑,一颗花生砸在石荒脑门儿上,气笑了。
“你这么有觉悟?不是在利用他们?”
石荒揉了揉额头,不赞同道:
“相互利用,各有所得,我也不会亏了他们……”
墨春生摇了摇头,眼前人是块顽石,天崩地裂都不愿翻身的那种,他使劲戳一戳动一动,他顶多挪下屁股换个地方睡大觉。
他要是真愿意主动干点啥了,那一定是石芯生了鬼,外面一层套一层,剥完层层石皮,芯一定是黢黑的。
余光瞥到一抹彩色的鬼面,墨春生想了想,又抬手替对面那个没长手的小屁孩剥起了花生。
“你整天在身上挂个面具做什么?”
石荒低头看了一眼,眉梢一扬,道:
“不好看吗?”
“……没觉得。”
石荒抬头在腰上的面具上拍了拍,道:
“我觉得挺好看的。”
要是觉得不好看,也不至于喝多了还拽着不撒手。
石荒是这么想的,这个面具的原主人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说起来,石荒想了想,他从来没见过面具下的模样,那人还活着吗?当年那句话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吗?武功那么高,应该没那么容易死的吧?
也不知道那个杀手和墨春生比起来,谁的武功更胜一筹?
石荒这边正想着事情,另一边,客栈走进来一个蓝布袍子的道士,头上还戴着黑布的帽子,手上还摊着一只朱线交错的罗盘。
小二迎了上去。
“小道长午安,您一位?是吃还是住啊?”
面容沉肃的道士一张很年轻的面容,顶多二十出头,比小二哥还高出一个头,倒算不得一个“小”字。闻言扫了一眼客栈内的陈设,最后视线在石荒二人处多停留了一瞬,低头看了一眼罗盘,仿佛确认了什么似的把罗盘收了起来,回首冲着小二摆摆手,道:
“暂且不住,贫道找人,麻烦做一碗汤面。”
说完朝着窗边走去。
石荒背对着门口,没注意到门口发生的事情,墨春生倒是看见了,一开始没想过能跟他们扯上什么关系,直到这道士朝他们越走越近……
“这道士是来找你的?”墨春生问道。
道士?找他?找他干嘛?超渡他啊?石荒觉得好笑,看也不看一眼,摇了摇头道:
“怎么可能会有道士找我?你怎么不知道是找你的?”
“这位公子说得对,贫道确实是来找你这位友人的。”
身后有人接过了石荒的话头,然后话音未落,身旁坐下来一人,一身檀香若有似无,坐下时一阵凉风拂过肩头,石荒只觉得离谱。
看了一眼旁边半点不见外坐下来的道士,看了看他背上的包袱和桃木剑,又看了看他一身洗到发白的道袍,还看了看他胳膊上搭着的有些秃的拂尘,最后多看了一眼这道士剑眉星目的脸。
这年头,当道士看脸吗?
“你找我?这位道长,你哪座山头的?无冤无仇,无亲无故,找我干嘛?”
墨春生很确定他没见过这个人,和石荒对视一眼后语气十分不客气地开口问询。
“贫道找公子要一个人。”
墨春生想也不想,“不给。”
刚说完暗骂一声,尤其是余光瞥见石荒饶有兴致看过来的眼神,心下有些无奈,这个缺德的小祖宗。
于是又道:
“不认识,不知道,你找错人了。”
道士沉默了一下,眼神不由自主地往旁边坐着的某个人身上瞥了一眼,然后赶忙收了回来,补充道:
“一个女人,一个被官差押送的青楼女子。”
石荒抬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神色无波无澜。墨春生同样抄起酒杯浅酌小口,然后道:
“那你应该去找官差,找我干什么?”
“找过了,贫道是一路跟在官差后面走的路,现在官差已经走了,但是那个人还在这家客栈里,只有你知道她在哪,所以贫道现在找你。”
石荒抬手支着头,偏过头看着道士,这道士好涵养,很清醒,说话做事有自己的一套,还是个死脑筋,这种人……不好打发。
“那女子是你什么人,你为何要找她?”
石荒把玩着指尖粗糙的瓷杯问道。
道士不说话了,手上拂尘慢悠悠换了一只胳膊搭着,道:
“天机不可泄露,贫道受指引前来,要将那女子带走。”
石荒漫不经心地转开视线,余光瞥见道士悄悄松了一口气,心下疑惑,眼睛一眨又道:
“我见过你要找的人,但是你个道袍都洗得发白的穷道士要想带走她?你养得起吗?那种地方出来的姑娘,怕是一个晚上的价格就是你把你家道观卖了都买不起。”
道士闻言手上一抖,本就秃顶的拂尘又少了一根毛。
“公子想多了,贫道不过看她心地不坏,命途多舛,想带她回山修行,从此供奉道祖,洗去一身孽障罢了。”
石荒“哦——”了一声,朝着墨春生看了一眼。墨春生把手底下剥好的花生递过来,抬头看向道士,笑得吊儿郎当地,抬腿踩上凳子,道:
“这位道长,我瞧着我俩也是好人,同样命途多舛,那女子你是带不走了,要不你看你把我们俩带回去算了,供奉道祖,超凡脱俗,好事儿啊,我同意了,什么时候走?”
道士看了一眼墨春生,又看了一眼旁边低头吃着花生,好似什么都没听见的石荒,他觉得他的修行之路遇到了此生最大的障碍。
还一遇就是俩。
“客官,您的面好了。”
小二哥端来一碗汤面,看了一眼桌上“其乐融融”的气氛了然一笑,握紧空盘子退开了。
墨春生看着道士额头上的冷汗,低头笑了一下,拿空杯斟了杯酒,放到道士面前,道:
“不着急,道长,你先吃,吃完再好好儿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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