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紧张又害怕,差点儿晕过去。
真的,我虽然怂,但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
不过我突然想起,我这辈子恐怕还有一次惊慌失措的经历勉强可以跟这次相比。
那是在我小学毕业的那年暑假,我爸妈都去上班了,把我一个人锁在家里。因为闲的没事儿干,所以我在家里东翻翻、西找找,结果找到了一盒我爸的烟。于是我就着点了一根,兴高采烈的学着我爸的样子把烟放进嘴里。可是猛吸了一口之后,心里却觉得真犯恶心,差点儿没吐出来,头也真发晕。不过这种感觉还真刺激,因为我觉得自己突然长大了,可以做许多以前爸妈不让我做的事情。结果烟抽到一半,屋子里正在烟雾缭绕的时候,我听见我爸一边开门一边叫着:“郑撼,看见我的水缸子没有?”当我听到我爸声音的时候简直快吓尿裤子了,我虽然明知道没有任何鸟用,却还是使劲的挥舞着胳膊,徒劳的想要挥散空气中的烟雾,我知道我如果被我爸逮住的话他必定会臭揍我一顿,但我还是一声不吭的狂乱的挥动着胳膊……
但是这一回,我恐怕不止挨一顿打那么简单。
我想起了刚才晕过去时做的那个梦,梦里空谷幽兰女士把玩着Double-barreled shotgun上的扳机,说道:“如果你那么着急想走,那我成全你,撼撼。”
汽车声渐缓,想必车子已经慢慢驶近了。是她没错,我想。
我慌张的抓住轮椅的轮毂,把轮椅摇过客厅,同时瞄了一眼茶几上的假水晶熊——那熊的位置和之前的位置一样吗?说真的,我实在看不出来,但我希望它和之前的摆放位置分毫不差。
我加速朝卧室门口摇动着轮椅,只盼着我又是出现了幻听、闹到最后不过是虚惊一场。结果,大概是因为想得太多了,所以轮椅的方向就没把握好——我没能进去卧室门而又被卡在了门框上。
使劲啊!使劲!
门刮花了没有?轮椅这次卡在了敞开的门上,而与此同时我在心里也狂叫了起来:老天爷啊!门上的漆有没有被刮掉?有没有留下痕迹?
我往后退了退轮椅,低下头看见门上虽然凹进去了一小块,但是漆却没有掉。谢天谢地!于是我慌慌张张的准备再往门里闯,试图穿越那道窄门。
“你们要努力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我不合时宜的文学造诣再一次爆发,这次出现的是安德烈·纪德的《窄门》,这位老兄娶了自己的表姐,却在47岁的时候和15岁少男上床……
但是现在显然不是琢磨谁和谁上床的时候,因为汽车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我甚至已经听到了轮胎轧过雪地的声音了。
“慢慢来……别慌……”我的仆人叮嘱我,它难得镇定一次。
我向前滑动轮椅,接着轮子的轴心再次卡在了门框上。我用力推着,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自投罗网的野兽,半个身子已经进了捕兽笼,进退不得……
我再一次使劲一推。在我胳膊上那豆腐渣一样的肌肉即将绷断的一瞬间,我的轮椅终于吱吱嘎嘎的穿过了门口。
空谷幽兰女士的车距离院门最远不足一里了,因为我已经听见了丁仲衡的吠叫声。
“空谷幽兰女士会提着大包小包的,”我忠实的仆人再一次安慰我,“打印纸,说不定她还给你买了新电脑和打印机,这样你就能上网联系人来救你了。除了这些,她可能还会买其他的东西,毕竟去趟镇上也挺远的。而且外面的地上结了冰,空谷幽兰女士下了车也得慢慢走才行。你现在已经回来了,最坏的结果已经过去了,还有时间,稳住,慢慢来……”
我进到房间,笨手笨脚的将轮椅回转了半圈,当我把轮椅滑到跟卧室门平行的位置时,听见了汽车在院外熄火的声音。
我使劲的将身子向前弯,抓住球形门把手试图关上门。可是门锁的舌片却仍然像吊死鬼一样僵直的吐在外头,抵住门框。于是我只得用手指将它推回去。簧片动了一下,可是接着却卡住了,怎么也动不了,于是门也关不上了。
我呆呆的看着那僵直的锁舌,想到了一句名人名言: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这大概就是著名的墨菲定律了。
我只得松开手,那门的舌头似乎动了一下,于是我又推了一次,结果又卡住了。接着我听见锁里传出奇怪的“咔嚓”声,这才想起来原来是断掉的发夹在作祟——发夹挡在里面,所以锁舌才无法回位。
我听见了汽车开门的声音,甚至听到了空谷幽兰女士提着大包小包的嘟囔声。
“快啊!”我压低声音喃喃自语,来回来去的晃动的球形锁,可每次都能听见发夹在里面发出的声音,“快啊……快啊……快啊……”
我又哭了起来,可是自己却毫无察觉,脸上汗水与泪水齐流。虽然吃了大把的止疼药,可我现在仍然觉得身上剧痛,心也痛——因为眼看着我就要因为这小半根发夹而付出惨重的代价了。
“如果你没办法把这个破门关回去的话,空谷幽兰女士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的。”仆人这么说道,不知道它是不是在威胁我。
我听见院外响起空谷幽兰女士磨磨蹭蹭的脚步声、而院门被丁仲衡踹得“哐哐”直响,我听见她已经从兜里掏出了院门钥匙……
“快点啊!”
我加速推动锁舌,又摇又晃,一边听到空谷幽兰女士已经打开了院门的声音。接着,就像被我爸抓着我偷抽烟的那天一样,空谷幽兰女士也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大声叫道:“撼撼!我买到你要的得力打印纸啦!镇上书店里竟然真的有!”
完了!芭比Q了!老天啊,求你保佑我别让她折磨我!
我的手指死命的推着锁舌,发夹传出一阵闷响,然后“啪”的一声断了,接着锁舌整个滑入门内。我听见空谷幽兰女士打开了东边厨房门的声音,也许她进去放东西了。
我关上房门,门锁落下的声音有如雷鸣。
我那刚才还挺镇定的仆人突然紧张起来:“她听见没有?一定听见了!一定听见了!”
我没理它,故作镇定的把轮椅倒着滚回窗边。不过空谷幽兰女士的脚步声从客厅向卧室逼近的时候,我还在忙着调整着轮椅。
“我买到你要的得力打印纸了,撼撼!你醒了吗?”
“绝对……绝对来不及了……她会听见……”我的仆人绝望了。
我猛力的推动轮毂,就在空谷幽兰女士的钥匙在我房门锁眼里转动的时候,我总算及时把轮椅滚回到了窗边原来的位置上。
“她打不开门……里头有发夹……她肯定会发现……”忠实的仆人彻底沦为了悲观主义者。
可是发夹大根掉到锁孔下面去了,因为空谷幽兰女士的钥匙没遇到半点儿阻碍。
我坐在轮椅上,半闭着眼睛,祈祷自己确实把轮椅推回了原处——至少接近到空谷幽兰女士发现不了的位置上吧。我希望空谷幽兰女士会以为我满头大汗是因为没吃止疼药造成的,我更希望我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门“乓”的一声被空谷幽兰女士推开了。
我低头一看,竟然看到了我为之努力的一切——那一塑料袋的止疼药——还端坐在我的轮椅坐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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