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幽兰女士走进我的房间的时候,身上还穿着那件军大衣,不过扣子已经解开了。她的手里依然拿着那纸文书,快速的来回踱着步子,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只不过拿着文书的手时不时在鼻子前面挥动一下,像是要抽自己大嘴巴一样。
“他说我欠费!他要给我断电!还说什么滞纳金!浑蛋!浑蛋王八蛋!不得好死!”
我的嘴里依旧塞着那条臭抹布,只能咿咿呜呜的哼唧。可是空谷幽女士根本不回头看我,好像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一样。她踱步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别看她那身躯是那么肥胖,却能走出两脚生风的小步伐,实在不能不让人佩服。
不过伴着空谷幽兰女士那走路有风的姿态,我觉得之后便会出现满天飞花的情景——我以为她会把她手中的那纸文书撕得粉碎,然后朝天空抛去,营造出北野武风格的暴力美学,结果——她似乎根本不敢撕那张纸。
“五千六百二十八块三毛五!”空谷幽兰女士大叫道。
这次她把那纸文书举到我眼前晃了晃,我隐约看到上面写着“电费缴费通知单”几个字。不过还没等我看真切上面的小字,空谷幽兰女士便心不在焉的把差点儿呛死我的臭抹布从我嘴里扯了出来扔在地上。
我歪着头干呕着,感觉自己还被捆在身后的胳膊已经和身体快要脱离了。
“五千六百二十八块三毛五!我一个人一年怎么可能用这么多的电?他们就是欺负我是个单身女人!什么钱都要多收我的!你看!你看啊!”
听着空谷幽兰女士的话我又开始干呕起来,嗓子里发出“咯喽咯喽”的响动。
“你要敢吐在炕上,你就给我躺在上面。我还有别的重要的事要办,他说他要给我断电!”
“绳子……”我声音嘶哑的说。
“知道了知道了,”空谷幽兰女士不耐烦的说,“你有时候就跟个小崽子似的那么讨厌。”
她粗鲁的把我往左推开,让我的鼻子一下子砸到了炕柜上。我没忍住疼哀叫了起来,可空谷幽兰女士却毫不理会,三下五除二的把捆着我双手的粗麻绳扯了下来。我靠在炕柜上大口的喘了几口气,然后身不由己的滑靠在枕头上,小心的伸直了我的腿。然后我将胳膊弯曲到胸前,结果就看到我那苍白的胳膊上留下了几条红紫色的印迹。
我他妈现在这德性真像个刚受了严刑拷打的英雄!
“他们有权断然我的电吗?”空谷幽兰女士问我。
“如果你按时缴了电费的话……”
我清了清嗓子,再度感觉到了抹布的臭味,因此胸口因为干呕而跟着猛抽了起来。可是空谷幽兰女士却对我视若无睹,不耐烦的站在那儿盯着我看,好像在等着听我接下去说什么。
就这么僵持了半?,当我终于把气喘匀实以后,接着对她说道:“我记得我之前采访过一个律师,跟他聊过类似的话题,他说不缴电费停电是合法的,但需满足一定条件。比如在欠缴电费后,如果经过电力局的催告以后仍不缴纳电费的话,电力局经过批准后是有权停电的。”
“合法?有权?”空谷幽兰女士冷笑了一声,“郑撼先生,像你这种首都来的有钱有势、认识什么律师的了不起的先生,是根本不会把我这种苦命的寡妇的问题看在眼里的!”
嗯?她是个寡妇?谁会娶这么个疯女人?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赶紧低三下四的对她解释:“绝不是这样的,我一直把你的问题当成我自己的问题。兰儿,我只是说如果你真的没缴电费,电力局的人也来催缴过了,那么他们确实会给你断电的,我只是在说这件事的可能性。刚才那个男人是电力局的人吧?”
“啥电力局啊?就是个破供电所的所长。“
“你有多久没缴电费了?”
“也就一年吧,要不就是一年半或者两年……”
“那么……”
“我又不是成心不缴的!”空谷幽兰女士扬起嘴唇,“我一直都按时缴各种费用,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
我看到了她那泛着微光的四环素牙,然后又是一阵反胃的感觉。
“只是一时忘了对不对?”我那忠实的仆人今天变得非常喜欢冷嘲热讽,它在我的脑海中悄声嘀咕着,“你不过是忘了缴了,就像你一直忘了调电子日历一样,它还停留在2月14号情人节这天呢。不过忘了缴电费可比忘了调日历严重多了。我知道,你生气是因为这是你第一次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过这也正好证明,你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是不是?啊!我明白了!你是不是‘绿饼琴’吃多了?你不是说‘绿饼琴’是抗精神病的药吗?承认吧,你有精神病,而且每天都在恶化。本来精神病人经过医治以后,生活是可以应付得很好的,而且有时候还能逍遥法外,我想这点儿你很清楚。可是精神病的控制跟失控之间,还是有界限的,你已经渐渐接近失控的边缘了……这点你也知道吧?”
“我只是还没空去缴而已,”空谷幽兰女士生气的说,“就是因为你在这里,才害得我忙得脚打后脑勺!”
于是我想到一个点子,一个非常棒的点子,而且好处多得说不完!
“我知道,”我由衷的对空谷幽兰女士说,“我的命就是你救的,而我除了给你添麻烦以外,一无是处。兰儿,你看看我的背包,靠后背那个兜里有一个信封,里面是5000块钱,我希望你能用这笔钱去缴电费。”
这笔钱是丁丁在我签售会当天给我的,具体是什么钱我也没问。除了稿费、版费这些钱以外,像这种签售会一般也是有出场费的,不过不可能只是区区5000块钱,也不可能是现金。不过丁丁时常会给我一些现金,最开始我还会问他是什么钱,后来也懒得问了,钱给了我之后我就看一眼扔在包里。所以我家有好多现金,正好作为我的应急金使用——你看,这不就应上急了嘛。
“哦!撼撼!”空谷幽兰女士看着我,表情既困惑又开心,“我不能拿你的钱……”
“那不是我的钱。”我朝着空谷幽兰女士咧嘴一笑。
这笑容可是我的招牌把戏,没有几个女人见了之后不犯迷糊的。
不过我那仆人则在我脑袋里嘀咕道:“真希望这个女人再失忆一次,这样你就可以趁机偷一把刀子。我觉得你还是能使得动刀子的,你就照着她的胸口给她来一刀子就行了。”
“你就拿这钱去缴电费吧。”我顿了一下,然后谨慎的使出了一招险棋,“要不是你,我早就没命了。你要是觉得我根本不为你着想,那我可太难过了。”
“撼撼,我……”
“我说的是真的,”我将笑容变成了实实在在的难过,“你其实不只救了我,你等于救了两条命——要不是你,兰儿现在还被关在监狱里呢,说不定已经死了。”
空谷幽兰女士一脸粲然的看着我,完全忘记了她那里的那张缴费通知单。
“而且你还指出了我的作品中的问题,让我回到了正道上。你还给我买了这么好的轮椅,光这个轮椅就值800块钱对不对?我欠你的岂止是这区区5000块钱啊?你要是不肯用这钱,我会很难过的。”
“那……我……好吧,我……谢谢你。”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我能看看那张缴费通知单吗?”
空谷幽兰女士毫不犹豫的将通知单递给了我,那其实是一份逾期缴费单,措辞略严肃。我很快浏览了一遍,然后把它递还给空谷幽兰女士。
“你银行或者手机里还有钱吗?”
她避开我的目光,嘟囔着:“我有一点儿钱,但不是存在银行里也没放在手机里,我不相信那些。”
“通知上说,要在4月1号17点之前把所有费用包括滞纳金全部缴清,否则就会断电。今天几号了?”
空谷幽兰女士对着面对墙上的电子日历皱起了眉头:“妈呀!这日历咋坏了?”
她动手调整起那台电子台历来,然后屏幕上的抱着鱼的年画娃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放风筝的年画娃娃——合着这电子日历是杨柳青文创?
空谷幽兰女士几乎把脸贴在了电子日历上面,过了好半天才终于调出一个日期,然后说:“今天是4月1号。”
“难怪他会来。”我说了一句,接着用更小的声音嘀咕道,“愚人节。”
而我的仆人却笑了起来:“看来那个男人不是来通知她的,他是来直接断电的。兰儿啊,他是来告诉你,你要是不赶在他今天下班之前把钱缴了,他就要给你断电啦!这样你就能过一个愉快的愚人节啦!哈哈!想想这一片漆黑的山林有多可怕吧!”
“剩下那600多块钱,你能赶在……”
“六百二十八块三毛五!还有他妈的三毛五!”空谷幽兰女士愤愤的说,自然而然的带出了她所鄙视的三字经。
“对,还有三毛五,如果你能在今天5点之前去供电所把钱缴了,他们就不会给你断电的。我觉得这事儿吧,要是镇上的人对你的印象真的像你说的那样……”
“他们恨我!他们全讨厌我,撼撼!”
“我觉得你要是不按时把电费缴了,镇上的人就更会说你了,说不定他们会想办法把你赶走,然后占了你的房子和院子,连牛和鸡还有丁仲衡他们也得抢了去。虽然听起来挺不靠谱儿的,但我就是觉得他们会这么做的。”
听完我的话之后空谷幽兰女士放声狂笑,笑声粗哑难听。
“那就让他们去啊!看我不把他们宰了的!来呀!谁怕谁啊?!”
“最后他们一定会把你赶走的,”我平静的说,“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什么?”
“兰儿,吴老六家说不定也有两三年没缴过电费了,可他们还是过得好好的,没人要给他们断电,也没人要把他们赶走,”我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空谷幽兰女士的表情,“老实说吧,你觉得吴老六家按时缴电费了吗?”
“你是说吴老六那个王八蛋?”空谷幽兰女士几乎是在尖叫,“哈!他才不可能缴什么电费呢!”
“我觉得他们就是冲着你来的,兰儿。”
我说这话说得可一点儿不假,因为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哪个人会想和这种疯女人做邻居呢?
“我绝不会走的!我会守在这儿,把他们全都宰了!我哪儿也不去,吐他们一脸唾沫星子!”
“除了我背包里的5000块钱,你还能凑够那600多吗?”
“当然。”空谷幽兰女士这会儿看起来比较放松了。
“那就够了,”我说,“我建议你现在就赶快去把电费缴了,别耽搁。要是没电了,咱们的书就写不成了,对吧?”
“哈哈,你这个小灵机鬼,”仆人大笑了起来了,“等她走了咱们就去看看门上的黑印子吧,处理好之后咱们再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兰儿啊兰儿,咱们已经对你这热情的款待有点儿厌烦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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