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被子全然被阿宝卷走了。
祁竞佳睡眠不算深,没拉紧的窗唧唧哇哇送来几阵儿风,冷得他一哆嗦时,他睁了眼。
看清状况时,他罕见地愣了一下。
僵持良久,他翻身下床,拉合上胸口处没经意大开的衣襟后,手动掩严实了窗。
再次折返回床时,睡意已被卷跑大半,他便侧卧着,看着背对他而睡、被子缠了两缠的阿宝。
显然,阿宝睡觉时是个安生之人,就连呼吸都像是故意放轻的,不凑近,压根儿寻不着。
呼吸起伏间,连着脖颈处的肌肤轻轻缩放,他盯着那处浮动,心头荡起一片大浪…
只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安生的人却没有形容的那般安生了。
脖子被两条柳枝般细柔传情的手臂绕缠住时,祁竞佳正望着他合得紧的眼,停了两秒,微挑眉,人就往颈肩蹭了过来,点着冷意的鼻尖恰巧贴上颈动脉。
而后,能听到阿宝极小声、且不成文的呢喃。
后面便是简简单单但感染力极强的抽泣。
“……”祁竞佳愣着,想了想,伸手,动作还算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不起作用时,索性直接将人搂进怀里。
顺便,随手解了他缠紧的被子,扯出部分,搭在了自己身上。
后半夜无梦,睡得还蛮好。
醒来时,阿宝茫然地仰头望着祁竞佳,好半天,都没有反应。
一不问,二不挣脱,只呆呆地望着。
“哑巴了吗?”也没动,祁竞佳回望过去。
“没。”阿宝组织了下语言,小心翼翼地问道:“祁公子,昨晚…我是不是冒犯到你了?”
“为何这么说?”
结巴或难言时,便会情难自禁地咬住下唇,阿宝僵着,眼睫垂下,遮盖住熠熠生辉的眼波,“我总会在夜里想起我娘,很多次醒来时,都如这般地,抱着被子…”
祁竞佳微皱眉,刚想问“你娘怎么了”,可转念一想,阿宝人都在这儿了,怎样、如何…又岂能是好讯息呢。
转念,他问道:“为何要来这儿?”
阿宝没加思考,如实答道:“我生来骨架小,比一般男儿瘦多了,干不得累活。我娘便为我打了耳洞,照女儿般养。各般武艺学下来,独独能舞,便寻着这处落了脚。”
他说时,祁竞佳瞥向他的耳垂,伸手轻轻捏了下那处嫩白。
感受到手下、人轻轻一颤,他笑道:“这么敏感…”
阿宝往外一缩,还欲外些,就被扣住。
温热的呼吸扑在眉眼,祁竞佳轻声问:“若我要你,你要跟我走吗?”
这次,阿宝回得很快:“我很…贵的。”
祁竞佳轻“呵”一声,“若是我想,整座醉欢楼都能收入囊中,关键是,你要吗?”
阿宝眨了眨眼,下意识去咬下唇时,一根手指轻抵住齿尖,他含糊了下,“郑重其事”地回答道:“要。”
祁竞佳勾唇,抽回手指,带着人坐了起来。
简单梳洗打理后,阿宝坐在一侧收拾东西。
怪的,收来收去,除了几两银子和一副玉色耳坠,便再无属于他的东西。
收到最后,他站在摆摊开的红色舞衣面前,连连叹了三声。
祁竞佳走过去,从后抱住他,“想要?”
“不,不想。”腰被抱住,收束起些许痒意,阿宝缓了一阵儿,才道:“这是贺娘的衣服。”
“哦。”祁竞佳应了声,也松开了怀抱,“收拾好了?”
“好了。”说完,阿宝转身,掂了掂腰间坠着的钱袋和耳坠袋。
“嗯。”祁竞佳问:“抱还是背?”
“嗯?”
“我背你出去还是抱你?”
两个选项…
阿宝抉择了一阵,选择了相对熟悉的那一项,“抱吧。”
“好。”祁竞佳弯身,一手环腰,一手从他膝盖窝下穿过,抱起时,还“掂量”两下,在心里叹了句“真轻”后,看向他,“抱住我。”
“啊?”
阿宝愣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稳了身子,在触及他带着笑意的眼神下,又没出息地软了腰,有些虚悬要掉地的感觉时,他凭本能地缠住了他的脖颈。
随后,就听祁竞佳不加掩饰地笑出了声。
推门而出时,贺秦已经候在门口,见状,惊得用红丝帕捂住了嘴,放下时,嘴都还是圆的。
“祁公子,您这是?”
祁竞佳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人我要了。”
“您…好嘞!”
贺秦本还在思虑着:虽说“断袖”之风绝非稀奇事,但还是保不齐阿宝的男儿身会冒犯了这位大富哥儿…
如此一见,她又笑了笑,“…祁公子慢走,我们恭迎祁公子再次光临!”
祁竞佳勾了下嘴唇,低眸看着阿宝没遮掩完的瑟缩,想到什么似的,又折返回屋,单手挑起那件红舞衣。
在阿宝诧异的眼神下,盖了下去。
将人盖得严严实实。
阿宝拱了一下,便安顺地“趴”在了他的胸口。
“衣服一并吧。”
“……好。”说完,贺秦就恨不得拔了自己的舌头,连忙补救,“不,不用,祁公子,您想要拿去便是。”
在留都有处还算宽敞的宅子,将人抱着回去时,府里做事的人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祁公子不是才结亲么…”
“看不清什么样,不过应该又是那类奴颜媚骨之徒。”
“感觉祁公子蛮欢喜的,一路上笑了四五次!”
“蠢货啊,祁公子骂你的时候也是笑着的啊。”
……
绕过这处叽叽喳喳,祁竞佳将人一路送至自己房里。
掀开舞衣,将人轻轻扔到床上,祁竞佳顺着床沿坐下,道:“等会我让人给你量身做几身衣裳,有挑的吗?”
阿宝摇摇头,“没有。”
“嗯。”他又道:“若我记得没错,今日有出鬼戏,到时我带你去?”
“…好。”
等招呼的人来量体时,祁竞佳一时有些画性,立刻蹿进书房取了笔墨纸砚,又快速地飞回床边案头,落笔便是一阵粗笔勾勒,工笔描摹。
接近尾声时,他题了一句曲中词——“赏心行乐,莫负少年时。”
将书画递给阿宝时,祁竞佳静静地等他的反应。
画上是“群艳共捧”的红衣舞者,因为时间缘故,“群艳”且以“艳色”替代,而着重勾勒着中央的少年。
一红一白,牵扯出极大的视觉惊艳感。
阿宝愣愣地看着画上的人,好半晌才抬起头,不可置信地道:“这是…我?”
“不明显吗?”被问得有些怀疑自己画技了,祁竞佳连忙凑了上去看。
阿宝回答道:“我没有这么美。”
“啧!”祁竞佳笑了,手搭在他的后颈处,“还得为你添置一盏上等铜镜,不然连自己什么样都看不出来。”
“……”阿宝首次听懂话中的言外之意,有些羞地躲开他落在颈侧的轻抚。
祁竞佳正经起来,“阿宝,美得不可方物。”
话落,他轻轻啄了阿宝一口。
阿宝滞后地抬起头,“谢祁公子。”
“我名祁竞佳,除了公子,任你叫。”
“嗯。”阿宝犹豫一下,学着外面那些人的唤人方式,稍作调整后,喊道:“竞佳。”
祁竞佳摸了摸他的头,“听到了,宝贝儿。”
“祁公子,可算是把您盼来了!”戏院门口专候的人笑脸相迎。
“没戏盼我来做什么?”
没应下他的“阿谀”,祁竞佳牵着阿宝的手腕,径直往里走去。
专候的人抹平脸上的凹凸,回头看了眼,顿时眼前一亮——光看背影,都觉惊艳的小公子。
量体后,裁了一件绯红的衣襟,未加多余修饰,堪堪合身…可落于身上的那一刻,仿若生来便该如此搭配,天上地上,顿时为之失了光芒。
祁竞佳淡淡往这边瞥了一眼,在院侧各种神情之下,将人往怀里拉了些。
阿宝偏头,微微上仰,“怎么了?”
祁竞佳没正面回答,只微微俯身,清水般地点了下他的唇,在阿宝羞得别开视线时,笑了声,“你是我的,对吧?”
阿宝羞羞地点头:“对。”
“嗯。”祁竞佳估摸着开戏时间,将人带到了院中角落,倚墙立好后,看向他,“吻我,宝贝儿。”
阿宝顿时想要移开眼,只是,没等他反应明白,腰便被深深扣住,后腰窝被人一推,撞上他胸膛的一刻,脸被迫抬起,而后,丝毫不温柔的吻落下。
他没喘过气,憋得头都晕了时,祁竞佳才将他放开。
抬手擦掉他眼角被逼出的点泪,祁竞佳心情蛮好,道:“总得有一方主动吧。”
阿宝舔了舔唇,眼睫轻颤,带着喘儿的声音徐徐流出:“我知道了。”
今日上演的,是鬼戏中的经典剧目《乌盆记》。
尽管已看过几次,但祁竞佳依旧怀有兴味儿。
初次来此,阿宝左顾右盼后,问道:“竞佳,何为《乌盆记》?”
“《乌盆记》是包公戏中的一出著名曲目。”
“讲的是:刘世昌在经商归来途中,因雨向赵大借宿。赵大夫妇见财起意,将他杀害,并将其血肉混入乌泥中烧制成乌盆。刘世昌的魂魄因思念家人而不肯离去,附在乌盆之中。后来,‘别古’去赵大家中讨债,讨回了欠款,并要了一个乌盆作为利息。巧合下,乌盆向‘别古’述说了自己的遭遇,并请求他帮助自己伸冤。‘别古’带着乌盆找到包拯,最终,赵大夫妇罪行揭露,刘世昌的冤情昭雪。”
听完,阿宝叹了一声:“为何为财便要杀人?”
“财祸人心,就跟红颜祸水一个道理。”祁竞佳把玩着他的手腕骨,“没经历的人觉得没道理,经历的人觉得很合理。”
曲目开始,话题截断在黑暗里。
阿宝从他脸上移开目光,看向台上。
半晌后,唱词扬起,满场静谧,似戏中的愁怨破虚为实地结为了霜。
“未曾开言泪满腮,尊一声老丈听开怀………赵大夫妻将我谋害,他把我尸骨未曾葬埋。烧成乌盆在窑卖,幸遇老丈讨债来……”
阿宝不自觉身子前倾,听着听着就流泪了。
泪水不要钱般,豆大一颗从眼眶里滚落,擦过脸颊,在下颌线处汇在一起。
头次分了心,祁竞佳轻柔地拂去他的泪,无奈笑道:“这就冤到你了?”
阿宝吸了吸鼻子,“嗯。”
祁竞佳轻刮他的鼻尖,没忍住又笑一声。
好在,结尾时,有几句包拯的唱词,还算正气凛然——
“…为民除害平冤枉,定远县为县令明察暗访。幸喜得众黎民安居乐业,受皇恩为百姓除暴安良…”
到此,阿宝又破涕为笑,眼泪还没干,笑意便浮上眼角。
跟夏季午后的晴天暴雨般,怪诞却又实际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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