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如的心里添了一桩心事。
年轻的燕妖,初尝忧愁的滋味,闷闷不乐,无精打采。但回到了小茅屋,看见在门口等候的陈鸿羡,那点忧愁立刻被抛到脑后。
她扑棱着翅膀,绕着恩公飞了两圈,停在他的肩膀上,吱吱喳喳。
谁叫她还是个年轻的燕妖,没心没肺。
陈鸿羡见她回来,放下心,抓了一把米放在掌心,递到她嘴前。
“你昨日是怎么了,是饿了吗,这有些米,快吃点。”
莲如苦恼了一会儿,她又不是鸡,修炼两百年,再苦再难,也没吃过米,可陈鸿羡的眼神充满了期待,她只好纡尊降贵,低头啄走一颗米,使劲咽进肚子里。
陈鸿羡见她吃了,竟像小孩一样,发出爽朗的笑声。
见到他满心欢喜,莲如吃得更加起劲,直至把自己撑得饱饱的,在他掌心上打滚嬉戏。
那柔软的羽毛轻轻掠过陈鸿羡的掌心,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触感。他从未养过宠物,也未曾与任何其他生命如此亲近过。在这一刻,他的内心深处仿佛也被那羽毛轻轻触碰,变得异常柔软。
玩闹了一会儿,陈鸿羡将她放回肩上,带她走进房子,来到一个米缸前,掀开盖子,里面装满了他用文房四宝换来的大米。
他叮嘱道:“我知道你法力高深,但我还是给你准备了一些米,以备不时之需。”
莲如欢快地啾啾两声。
陈鸿羡听不明白,抬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
接着,又带她在房子转了一圈,介绍他那为数不多的家具。
“这就是我拥有的全部东西了,虽然不值钱,但陪伴我度过了许多艰难的日子。如今我要离开了,决定将它们全部交付给你。”
原来这是在交代后事。
莲如用喙啄他的脸颊,表示不满。
陈鸿羡说:“如果哪天你累了,就回来坐坐,把这里当成一个遮风挡雨的驿站。”
莲如的眼珠子左右一睨,想起屎壳郎的话,便飞到半空,变回人身,直爽地说:“恩公,既然你执意要死,莲如便助你一臂之力,让你免受痛苦,痛痛快快,一死了之。”
陈鸿羡没想到莲如这般善解人意,连声道谢,看一眼窗外的天空,便走到床边,直直地躺到床上,整理好衣服,等待莲如施法。
莲如刚要掐诀,陈鸿羡却坐起来,对她说:“对了,待我离世之后,烦请将我安葬在一座面朝大海的山上。”
莲如点头答应,陈鸿羡安心躺下,闭上双眼。
莲如两手掐诀,催动发力。此时。陈鸿羡又突然坐起来。
“对了,那些米放久了会受潮,受潮就会发霉,发霉就浪费了,你记得趁新鲜吃。”
莲如点头,表示明白了,催他赶紧躺下。
陈鸿羡嘴里说抱歉,连忙躺下,屏住呼吸,等待死亡降临。
莲如嘴里念着一串复杂的咒语,声音阴森低沉,刮起阵阵阴风,拍得门窗啪啪作响。
“不好意思,最后一次,最后一次”,陈鸿羡从床上坐起来,叫住她,“这法术这么邪门吗,会不会有损阴德?”
莲如“啧”一声,满脸不耐烦,“恩公,我是正经妖精,不会对你使邪门法术的。”
陈鸿羡摩挲两臂,打了个哆嗦,“那我怎么感觉这么冷呢?”
莲如说:“这样吧,你盖张被子,把头蒙在里面,等你一睡醒,就已经身处地府了。”
陈鸿羡蜷缩在被窝里,黑暗瞬间填满了视野,莲如那念咒般的声音穿透被褥,如死神低语。他想起自己短暂而混沌的一生,碌碌无为,全是遗憾。
两手空空地来,两手空空地去,既无人迎接他的诞生,也无人送别他的离去。
就在这生命即将消逝的时刻,莲如的面庞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忆起早晨那柔软的触感,以及心中那份细腻而微妙的悸动。
在这人生的最后一刻,能遇见这只莫名其妙的妖精,也算是一丝慰藉。
死亡的阴影逐步逼近,他终于支撑不住,阖上了双眼。
但愿下辈子,还能遇到她。
再次醒来时,他慢慢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昏沉沉的黑暗。
他想起莲如的话,这里就是地府吗?
他活动四肢,意识到自己还躺着,便以双肘撑起上半身,随着他的动作,身上的被子滑落,伴着光芒一同跳进视野的还有数张面孔。
这些面孔围成一圈,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同时开口说话。
左侧,一位头戴幞头的壮汉询问道:“你醒了吗?”
右侧,一位蓄着长须、佩戴进贤冠的老者打断他的话:“净问些废话!眼睛睁着,难不成是在睡觉吗?”
紧接着,一位头戴乌纱帽的男子插言道:“此言差矣,也有人睁着眼睛睡觉的,好比在下。”
长须老者闻言,翻了翻白眼,不屑地说:“你们这一支真是尽出怪人。”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众多不满。
其中,一位身着圆领袍的矮个子情绪最为激动,他高声嚷道:“我忍你很久了,你们嫡系又怎么样?还不是出了个屡次落第的傻子!”
“那也比你们这些旁支断子绝孙要强得多!”
“还不是你们嫡系害的!把我们赶到岭南那偏远之地,自己却霸占着祖屋和爵位,生出一堆五毒俱全的败家子,把家产都给败光了。”矮个子愤愤不平地继续说道。
众人七嘴八舌,争得面红耳赤。两个耄耋老者甚至撸起衣袖,放话要干倒对方,可一个老眼昏花,一个耳朵不好使,气势汹汹地喊了半天,最后因站得太久腰疼难忍,只好相互搀扶着坐下,歇口气再继续骂战。
此时,一位容貌俊美的白袍书生排众而出,他说:“吵够了没有,瞧瞧你们都多大的人了,牙都没了,背都驼了,还要争百八年前的破事,让子孙后代看我们老头笑话。”
这位书生一讲话,所有人立刻闭上嘴,毕恭毕敬地让开一条道。
他来到陈鸿羡身前,自下而上地细细打量陈鸿羡,语气中透着倨傲:“你就是陈家第十六代传人,陈鸿羡?”
这位书生身形纤弱,五官肖似陈鸿羡,但气势却异常逼人。在他面前,陈鸿羡不自觉地垂下头,恭敬起来,“不知阁下是哪位?”
书生‘啪’一声,打开一把扇子,悠然说道:“好说,我叫陈吉成。”
陈鸿羡将这名字放进嘴里念了几遍,淌下汗来:“你,你是......”
书生接过他的话头,笑道:“我是你祖宗。”说完,他优雅地收起扇子,以扇柄指向周围众人,“这些都是你的太爷爷们,一听说你来了,便都来让你见见,你呢,也不用拘着,这样吧,你先下跪请罪,我们再接着聊后面的事。”
说罢,所有人都寻了个位置坐下,装模作样地端起架子。
尽管陈鸿羡的脑袋仍有些晕乎,但他还是顺从了陈吉成的吩咐,给各位太爷爷们恭敬地磕了一个头。当他抬起头来时,才发现自己所在之处并非阴森的地府,而是陈家的祠堂。祠堂里布满了灰尘,牌位七零八落,爬满了蜘蛛,像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屋。
陈吉成向他解释道:“如今地府人满为患,投胎也得排队,咱们无处可去,只好待在这。话说回来,你可知道,方才我为何要让你请罪?”
陈鸿羡被众位太爷爷们的目光压得抬不起头,惭愧地说,“因为我考不上功名。”
“不对,再猜。”
“因为我没有留后?”
“不对,继续猜。”
“因为我没有光宗耀祖?”
陈吉成以手扶额:“哎呀。”
陈鸿羡搔了搔脑袋,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那位身着圆领袍的矮个子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跳出来,用力敲了敲陈鸿羡的脑袋,大声道:“因为你没烧钱,没烧钱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各位太爷爷纷纷摘掉了端庄的面具,开始痛陈陈鸿羡的罪过。
“你有三大罪!第一,你没烧房子,害得我们死后无家可归,只能当孤魂野鬼!”一位太爷爷气愤地说。
另一位太爷爷接着道:“第二,你没烧纸元宝,害得我们死后成了穷鬼,连蜡烛都吃不上一根,还不如死了算了!”
一位太爷爷插嘴:“咱们已经死透了。”
“你别打岔!”一位太爷爷愤慨地接着说:“第三,你没烧奴仆给我们,害得我们这群老家伙死后还得自己伺候自己!”由于情绪过于激动,一口假牙竟从他嘴里蹦了出来,不偏不倚地砸到了陈鸿羡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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