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永熙七年的夏末秋初,暑气未消,秋风已悄然渗入宫墙。

朝堂之上,那蛰伏已久的暗流骤然汹涌,最终化作一场裹挟着雷霆之势、直扑长公主萧景琰而来的狂风暴雨。

这场风暴的导火索,是一封不知从哪个阴暗角落递出的匿名检举信。

信中墨迹仿佛淬着毒,字字句句直指长公主萧景琰利用其尊崇身份,暗中勾结漕运使,插手漕粮调配,中饱私囊。

更甚者,那信纸末端如同毒蛇隐匿的信子,影射其与某些手握重兵、驻守边陲的将领过往甚密,字里行间暗示着不臣之心。

信中所列内容竟异常“翔实”,甚至附有几分精心伪造、真假难辨的书信往来和账目片段。

其矛头之精准,直指宫闱深处,意图昭然若揭。

皇帝年幼,那象征着九五之尊的龙椅尚未被他坐稳当,心底最深处、最不敢触碰的恐惧,便是有人动摇国本。

尤其是这位拥有极高民间声望、且在朝野内外潜藏着不容小觑势力的皇姐。

年轻的帝王紧抿着唇,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龙袍袖口的绣纹,目光在信纸和几位重臣脸上逡巡。

虽未全然采信这份恶毒的指控,但那名为猜疑的种子,一经落下,便在他年轻而多疑的心田里迅速扎根、发芽、疯长。

以枢密使李纲为首的一派官员,敏锐地嗅到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李纲须发微颤,上前一步,声音洪亮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痛心疾首:

“陛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举,动摇国基,祸乱朝纲,恳请陛下下旨,彻查严办,以正视听!”

他身后诸人纷纷附议,言辞激烈,目光灼灼,像要将那无形的罪名死死钉在萧景琰身上。

几乎就在一夜之间,那座象征着荣耀与权势的公主府,便被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压力彻底笼罩。

皇帝的旨意冰冷地送达:长公主萧景琰需于府中“静思己过”。

前来宣旨的太监总管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毫无温度,“静思”二字不过是体面的遮羞布,实则是将她彻底软禁于这金丝牢笼之中。

府中属官被宫中来的人逐一传唤问话,他们离府时个个面色灰白,步履沉重,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往日里门庭若市、车马喧嚣的公主府,骤然变得门可罗雀,冷清得可怕。

那些曾经围着她阿谀奉承、恨不能踏破门槛的官员们,此刻避之唯恐不及,仿佛公主府是染了瘟疫的绝地。

连她最信任的贴身侍女云袖,每次小心翼翼地端着茶点进出书房,都能感受到廊下侍卫那毫不掩饰、如同实质般的锐利目光紧紧追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让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萧景琰独自坐在书房中央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

窗外,秋日的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洒下几缕明亮的光斑,暖意融融。

然而,?她却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置身数九寒天的冰窖之中。

她背脊挺得笔直,下颌紧绷,搁在案上的手却悄然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状的痕印。

她一生骄傲,自尊如同傲雪寒梅,恪守本分,谨遵君臣之礼,从未有过半点逾矩之心。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蒙受如此滔天的不白之冤!

那检举信中所列“证据”伪造得极为高明,环环相扣,几乎将她逼入了百口莫辩的死角。

更令她心寒如冰,如同被最锋利的匕首刺穿的,是皇弟那日在殿上看向她时,那毫不掩饰的、带着审视与深深疑虑的目光。

那目光,比任何污蔑的言语都更伤人。

孤立无援。

前所未有的冷意,遍布全身。

她闭上眼,胸口微微起伏,强压着翻涌的愤怒与悲凉?。

她并非坐以待毙之人。

萧景琰睁开眼,眸光沉静却锐利如刀锋,迅速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

她试图通过以往苦心经营的一些暗线传递消息,以期扭转局面。

然而笔墨未干,?前去探听消息的心腹便脸色煞白地匆匆返回书房,几乎是跌撞着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地禀告:

“数条关键的线路已被无声无息地切断,余下的也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根本动弹不得。”

一股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无力和熊熊燃烧的愤怒,如同铁钳般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猛地将笔掷于案上,墨点飞溅,在洁净的宣纸上晕开一片绝望的污渍。

她几乎可以清晰地想象到,若这莫须有的罪名最终被铸成铁案,等待她的,绝不会是简单的幽禁深宫。

一杯色泽诱人的毒酒,或是一条冰凉刺骨的白绫……这才是最终的归宿。

府邸之内,气氛已然压抑到了极点。

仆从们低着头,屏住呼吸,沿着墙角根匆匆行走,脚步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生怕一个细微的响动便会惹来灭顶之灾。

连廊下的雀鸟似乎都感知到这不同寻常的凝重,叫得格外小心翼翼。

在这片令人窒息、几乎要将人碾碎的低气压中,唯一一个显得格格不入、“不受影响”的,大概只有那位驸马爷谢知非了。

日上三竿,西苑才传出动静。

谢知非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长发,打着慵懒而夸张的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慢悠悠地踱出房门。

她照例变着法子想溜出府去找乐子,仿佛府邸外即将坍塌的天幕与她毫无干系。

走到府门前,果不其然被佩刀侍卫伸手拦下。

“哎哟!”谢知非夸张地往后一跳,像是被烫到。

随即她叉腰站定,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不满和抱怨,清晰得足以穿透半个府邸:

“干什么干什么?

凭什么不让爷出去?

天天关在府里,闷都闷死了!

你们这些木头桩子懂不懂什么叫及时行乐啊?”

她?手指几乎戳到侍卫冰冷的铠甲面上,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瞟向主院书房的方向,声音越发响亮?:

“你们知不知道‘怡红院’新来的那位头牌姑娘,等爷去捧场等了多久了吗?

再不去,美人儿的心都要等碎了!”

那尾音拖得又长又腻,充满了浪荡子的轻浮。

这声音如同粗糙的砂纸,清晰地摩擦着传到书房。

萧景琰猛地闭上眼,额角那根淡青色的血管不受控制地急促跳动了几下。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作痛。

都到了这种火烧眉毛、府倾巢覆的生死关头了。

他还是这副烂泥扶不上墙、不知死活的模样。

除了添乱,惹人嫌恶,引得那些监视者更多猜忌,简直毫无用处!

巨大的失望和烦躁淹没了她。

她甚至懒得抬眼吩咐人去管束西苑那位,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门口的侍女退下,任由谢知非在西苑闹腾。

眼不见,为静

萧景琰没有看到,也不可能看到……

当谢知非被那群铁面无情的侍卫毫不客气地“请”回西苑,厚重的院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

她脸上那刻意营造的、夸张到近乎滑稽的抱怨神情,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抹去。

她脸上的肌肉瞬间松弛下来,眼神里那种玩世不恭的轻佻光芒也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潭般的冷沉与锐利。

她并未立刻回房,而是状似无聊地倚在窗边,双臂随意地搭在窗棂上,下颌搁在手臂上,懒洋洋地“观赏”着院墙外的风景。

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府墙外那些按固定路线巡逻的侍卫身影,以及墙角、树丛等不易察觉的死角。

那看似慵懒散漫的视线,却在每一次扫视时都变得异常专注而精准,如同猎豹在观察羚羊的轨迹,默默地将府外侍卫的换防规律、监控视线的薄弱之处一一刻入脑海。

阳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一半明一半暗,那暗处的眼神,冷静得令人心悸。

夜,越来越深。

厚重的云层吞噬了星月,沉沉的黑暗如同墨汁般泼洒下来,将公主府紧紧拥抱,府内府外一片死寂。

正是万籁俱寂的午夜子时。

一道几乎与浓重夜色完美融为一体的纤细黑影,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灵猫,悄然出现在西苑靠近后巷围墙的一隅。

?黑影全身包裹在便于行动的深色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闪烁着警惕寒光的眸子。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了片刻院墙外的动静。

确认安全后,足尖在墙角的假山石上极为轻盈地一点,腰肢发力,身体便如一片失去重量的羽毛般向上腾起。

她的动作流畅迅捷,没有带起一丝风声,双手准确地攀住冰冷墙砖的缝隙,双臂微曲发力,整个人便悄无声息地翻上了高墙。

伏在墙头,她再次凝神扫视下方漆黑狭窄的巷道。

确认空无一人后,才如同真正的狸猫般,蜷身、下落,足尖触地时仅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随即身形一晃,便彻底融入了墙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再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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