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湖中忽地旋起个水涡，水涡腾地升高，从里面旋出个水柱。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那水柱已窜到眼前，不由分说，将她整个人都卷了进去。
湖水好像被人操纵一样，直往嘴里钻，让她一句话都喊不出来。如此熟悉的感觉……周盈可算明白了……带走顾奇缘的是商音竹。
难怪顾奇缘落进湖里，非但没淹死，气息甚至平稳了许多。
从一开始，商音竹什么都知道。
那她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她想杀死自己……周盈浑身打起冷颤，记起商音竹看到日月轮时候的异样。
她想夺日月轮……
顾曾云也想夺日月轮，她临死前说的对不起……周盈苦笑，不会是对自己说的吧。
周身失力，四肢全不受控制，在水里一阵乱拍后，浓黑之色渐渐将整个世界侵吞。
“海若渊……”
昏迷前脑子里冒出这个名字，她想，海若渊也死了吗？
*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忽一凉，周盈等不及思考自己是如何死里逃生，脑袋一甩，只顾着大口大口喘气，贪婪地吸着新鲜空气。
“旱鸭子还是不要在水边晃。”海若渊在一旁浇她凉水。
周盈忍不住回嘴，边咳边说：“我就是在水边长大的！”
“这样都学不会，的确没天份。”
周盈白了他一眼：家门前那条小溪，水只到膝盖这么高，你要跳下去，也学不会，搞不好摔一头包。
还想再说什么，海若渊一只手忽从她肋下穿过，强迫她弯下腰，然后在她背上一连拍了十几下。
速度极快，力度极大，好像故意捉弄人似的。
周盈便咳边吐，吐得天昏地暗，吐得四肢发软。
只是，每次身子软塌塌、眼见就要滑下去时，只觉得横在肋下的手臂忽向上一抬。不得已，她只好挂在那只手臂上，并将身子大半的力气压上去，然后不顾一切接着吐。
好一会儿，周盈终于缓过劲来，正想着如何狠狠把他甩开。
然而还没等她蓄足力，海若渊已经默不作声地收手、退开，然后意有所指地咳了一声。
这一声摆明是故意指东说西，但周盈却忍不住顺着他的暗示，往脚底下瞧了一眼。
蒙蒙迷雾中，只见两条水柱凭空升起，此时，她与海若渊分别站在水柱顶上。
周盈还没震惊中恢复过来，恍惚间，又听流水之声从四面传来。
寻声而去，只见鉴湖水在空中凝成一道巨大的水墙，宛如密不透风的牢笼，将二人困在其中。
周盈深呼口气，脑子阵阵眩晕，她有点弄不清现在的状况。
因为把她从鉴湖里边儿捞出来的，不是海若渊而是这个水柱。
或者说，商音竹。
这水柱十分古怪。
周盈往左边挪动一下，脚底水柱也往左挪一下。她向后一退，水柱也向后移动。她抬起来，水柱索性再蹿高些，怎么也甩不掉。
周盈大呵一声，一拳打向身旁水墙。水流好似有了灵性，在她指尖流过刹那，趁机又把力劲一一卸去。
海若渊见她一番折腾，忍不住提醒：“别费力了，没用。”
周盈不听，抽出日月轮——她迟疑了一下，这剑怎么还在自己身上，商音竹居然没趁机抢走？
她对准水柱比了比，神机十器自有奇特之处，这水柱来得古怪，她拿它没办法，只好拿日月轮试试。
海若渊继续泼凉水：“这剑也没用。”
“你试过了？”
“神机十器不分高下，因天时地利方可相互牵制。”海若渊道，“此地是鉴湖，你的剑没用。”
神机十器？
讶异之色一闪而过，周盈踩着水柱，走到水墙边儿上。
雾色太浓，依稀可见鉴湖正中悬着一把煞白长剑。白光流溢，剑身飞速转动，此时正有水流自剑尖源源不绝流淌而出。
她和海若渊如今被困水阵就是拜这把剑所赐。
神机十器各有千秋，没有强弱之分，每次出事，日月轮便会护着她。刚刚日月轮不见响动，原来是受了这把剑的压制。
周盈恍然大悟：“这把剑是秋水！”
神机会元对其记载仅有四字：天下之水。
简而言之，这是一把可驱策天下万水的灵器。
借鉴湖地利，商音竹远程操控并将威力发挥到极致，日月轮自然无法破它阵势。
但话说回来，周盈觉得奇怪，商音竹既要对付自己，为何又只擒不杀？甚至……甚至还在关键时候救自己一命？
想着，往鉴湖边上看了一眼，雾气中见不到火光，戴眉山早就被她带走。
双眼一闭，周盈当即燃起追命火一阵搜索。
数里之外，一缕火苗正与她遥遥呼应。果然，顾奇缘也被带走了。
商音竹存心躲着他们，秋水跟个盯梢公鸡似的守着，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脱不了身。
想罢，看了眼海若渊，右手一声不响地搭上他左肩。
海若渊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往后一晃。然而周盈死死摁住他的肩膀，快速施法。没等他挣脱，二人便为忽来的白雾包裹。
海若渊眸子又黑又亮，白雾一掩，难看出神情。
须臾，周盈收了法术，解释道：“这样就不冷了。”
云顶峰白雪漫漫，温度低得吓人，待上一夜，两只耳朵都能冻没。他们全身上下湿了个透，避免被冻伤，必须把衣服烘干。
周盈放开手，海若渊一点头：“多谢！”
从没听他这样客气，周盈觉得这声谢谢格外中听。
“这是什么火？”海若渊问她。
手掌一张，周盈道：“追命火。”她向海若渊大致解释了一下追命火的用法。
海若渊道：“怪不得你在死人谷没迷路。”
说到这个周盈就来气，哪有这么耍人的，把话好好说清楚碍着他什么似的。
海若渊问：“现在你能否追踪到顾奇缘位置？”
想着正事要紧，周盈懒得和他计较。把追命火吆喝出来：“当然可以，他和商音竹、戴眉山在一起，距我们还有……”阖眼一探，确定道，“还有四里路。”
“那就还在云顶峰。”海若渊道。
“是……”周盈已确定对方位置，正琢磨如何破阵，忽一惊，“你快摸剑鞘！”
神色一沉，海若渊依言探去，脑识中出现了与周盈相同的画面。
人很多，很吵………
嘈杂的人声里突然插入一声狂笑。
这个声音之前也突然出现过，但与上次一样，仍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只是……狂笑之中，伴随数声响亮无比的啼哭。
周盈不由得联想到顾奇缘，见海若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问他：“这人是谁？”
她指的是声音主人。
“不认识。”海若渊收敛神色，作出判断，“但这声音并非出自戴眉山记忆。”
周盈亦有同感：“是赦心铃记下来的。
又说：“不知这个声音为何会突然出现？”
他们通过赦心铃看到的、听到的一切，一部分是通过赦心子铃保存下来，还有一部分则来自戴眉山记忆。
周盈不知道猜“赤狐”要找什么东西，只能猜测这个东西与顾奇缘生息息相关。而“赤狐”必须借助戴眉山记忆，就是因为擅罪者手上的铃铛和另一枚子铃都不曾记录过这部分线索。
他们看到的一切，画面十分清楚，皆是原模原样呈现。但中间有时会跳出些空白或者黑影——比如现在。
发出那一声后，画面不受控制再次变黑。
而且，周盈觉得“赤狐”使用赦心铃似乎不太熟练，东敲一下，西敲一下的，很是奇怪。
略一思忖，她猜测：“难道赦心铃出现了什么毛病？”
海若渊道：“擅罪者手上的铃铛和那人手上的好像不太一样。”
“不都是赦心铃？”但若说有什么不同之处，周盈脑海中极快闪过一个画面，“擅罪者手上的铃铛会响，所以他走路的时候会用手抓住念珠末尾，避免铃铛发出声音。”
“但“赤狐”手上的铃铛却不会，不管他怎么弄，都没听见过声音。”
一语方落，海若渊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带得周盈也有些紧张。
“你怎么了？”
“你能确定赦心铃的位置吗？”
“这不难。”她说。
当时为了看赦心铃传递的画面，周盈曾把追命火丢在红线上。“赤狐”不曾发觉，一直把它随身携带。
不出意外的话，“赤狐”的行踪也逃不开她的追踪。
周盈试了一下，脱口而出：“人还在云顶峰。”
商音竹故意甩开他们，周盈知道绝不能妄自掺和。不过，倒可以先把“赤狐”收拾了。
罗刹海三煞，玉京子是修者，莱山罗罗修为稍逊一筹，看今天的表现，赤狐和他应该在伯仲之间。
只是盗指玄冥……周盈警惕，盗指玄冥太鬼了，必须提防。
现在他们被秋水困在鉴湖，走也走不脱，干等也不是办法，周盈只好道：“我们先破水阵。”
“我用日月轮。”她看了眼海若渊腰间悬着的黑刀，冲他示意，“这刀……我们合力试一试。”
海若渊一手按在刀鞘上，正要配合着拔刀。
就在这时，二人灵海同时一明。
这回视野十分开阔，他们能十分清楚地看见会稽城全貌。
耆老会依约举行，会稽城足足挤进了六万余人，街头巷尾人头攒动，喧闹不止。加上城中居民，十几万人落在他们眼里，密密麻麻，宛如地上爬行的蚂蚁。
会稽城大小客栈都挤得爆满，上万无处可去的游人只得选择露宿街头。吃饭的队伍也从街头排到街尾，食馆炒菜大师傅连着颠破两个大勺。而城中水道，已被来往游船彻底拥塞。
甚至因为游人太多，会稽城“宵禁”的惯例也被史无前例地打破。
乱况在耆老会当天达到顶峰，戴府门前早已经无法正常出入，戴眉山只得将擅罪者移送到戴府最高的阁楼，倚天楼。
周盈他们看到的就是十四万人围堵戴府的情形。
而流言是怎样从这个孤城传出，已经无人深究。
他们只知道，楼上的人掌握着自己生死。
一人高声呐喊：“菩萨来了！”
“活菩萨！活菩萨！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一人默默念道，扑通跪了下去。
十四万人层层围困戴府，他们疯狂、荒唐、混乱却又无比虔诚。
只是没人知道，此时倚天楼上的人，三个月后他以及其余八人，会以一个众所周知的名字遗臭万年。
继续更，预计一个星期内完成这部分章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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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苍山雪（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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