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寰鸟(七)

要是遇到有些家孩子才会走路的,也由父母牵着倒上一小碗水,然后就由父亲或是母亲先念一句:

“维予小子,不聪敬止。日就月将,学有緝熙于光明。”

另一个再接下一句:

“今我神来思,佛时仔肩,示我德行。”

两句话都说完了,那撒水的老伯就拿柳枝沾水往孩子面上一点。

小孩子牵着父母的手,纵使听不懂也必然憨憨笑着,似乎真如所念一样不聪不惠。

周盈道:“这个村子的习俗倒是很有意思,不知这样做有什么意寓?”

十八学士道:“杨柳枝与河水代表的春夏两个时节,春草,夏水,秋时,把这三者凑在一起是希望留住丰收的时候。”

庄稼人难得有仓廪这样充足的时候,收了粮食才略微空出时间来祭神。其实祭神倒是其次的,不如说是为了给来年一点安慰和希望。

二人走过了长街,暗中留心探查,只觉村中一派祥和,人性淳朴,却不知与三摩地之事有何干系,暂时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那洒水的村民一路走一路洒,只到了道路最末端,在一处祭台下才收了碗。他早已注意到二人,现在得空歇息了,道:“二位走到路中,也来沾沾祝福。”

周盈心道:“此地人倒是开明,神行道也不忌讳让人先走了。”

怕犯了忌讳,便问:“老伯,这晚些时候就要迎神的路,我们也走得吗?”

那老伯捏着酸胀的左臂,道:“有什么走不得,我们的山神喜热闹,人越多的地方他越爱看。”

“公子走一走神道,先走神走过的路,以后也顺顺利利的。”

二人受了他的好意,走到路中去,又走几步,绕着那搭好的祭台走了半圈。似乎因为时间尚早,那祭台还只是个简陋的木头搭成的空架子,但是台面极广,可以站下近百人。

因是空台,倒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引人注意的反而是那祭台边的一堵长墙。

原来祭台设在村子最里面,由村中唯一条大路连接着,路一直通到村口,两旁便是清一色的木屋。除了待客的客栈搭了两层,其余尽是一串的平房。

但是独独祭台之后,竟是一堵数十米的长墙。墙约两人高,四周爬满了藤蔓,并一直延伸到墙的背面。这些藤蔓又缠住了墙外的树枝,每一年都尽力四处蔓延。但是墙的中间却没被这些微微枯黄的藤蔓吞没,因为墙上有一幅从头续连到墙尾的壁画。

这画想必长久遭受风雨打击,上面有明显修补过的痕迹。画上绘着奇奇怪怪的图景,因画面过于零碎,一眼望过去,还以为是孩童随心涂鸦。

十八学士却被这画牢牢吸引,似乎入了神。

周盈纳罕道:“老伯,这墙上画得是什么?”

“这个呀,就是今天晚上演的就是上面的故事。”

演出的地点就是旁边还没搭好的祭台。

但周盈凑近一看,墙上的画修修补补,却已经有了裂痕。

第一个画面,上面是一个彩绘的双面人,一身两面,两张脸都是以彩笔绘出,斑斓纷纭。

第二个画面就要丰富的多,画里面人物多了起来,是一群人在草地上游乐。人一多,下笔就不如上一幅的双面人精细,都只是黑色的边,白色的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画师技巧拙劣,有些白色的颜料甚至溢到黑色的线条之外。

周盈盯着这幅画道:“老伯,今晚演的是哪个故事?”

那老伯捶完左腿又来捏右臂,听到这句话,回过头来,看了看周盈面前的图画。一晃神,只见日光落下处,周盈酷似山神脸映入画中。

他愣了愣,又似乎被剑光灼伤了眼,忽然回过神道:“问神。”

墙上画的,台上演的就是这一出《问神》。传说山神一直在看不到的地方关照下尘,当人间落入尘劫时就会降临人世,带领受难的人渡过灾难。

名为“问神”,其实也有祈求庇护的意思。

再走两步,下一幅修补的痕迹要明显得多,画上依旧是一群人,手法还是像上一幅,仍旧是黑线白底,仍是有白底溢出黑线。但画面中众人形态十分扭曲,黑色的勾线甚至折了几折。有些人双脚无法站立,箕踞而坐,有的干脆躺了下去,虚弱得像在死亡边缘。

因为画技拙劣,那些躺下的人是睡是醒都叫人分辨不出,周盈看了两眼,看不出什么门道,便不再费心。

第三幅,最引人注意的是画中那腾空的一人,白色的底溢出了黑线,但是因为墙面剥落又没及时修补,那人的正脸刚好遭殃,让人浮想联翩。

看过三幅,周盈再没了兴致,后面的画面都是一闪而过:高峰、华堂、巨树,树上坠着怪异的果子……

总之,万事万物,零零散散,不成规矩地都叫入了画,足见当地人想象之丰富。

这村中人虽少,却因处在交往的要道上,光是住店就开了七八家,至于食馆就到处都是了。二人图方便选了靠近祭台的一家,交了银钱,靠边坐下。

点了四五样菜后,店家自去张罗,二人自落座饮茶。

祭典日落后才开始,村庄并不大,二人用完饭也还剩大半日,又在村子探查了一圈,暂也看不出什么,便各自回屋歇息。

周盈入了屋子,才解下背上那柄朱红短剑。

这次离家就是因为这把剑,他幼失双亲,亲爹姓名不知,来路不明,唯独留下这“废铁一把”。

这剑白日通身赤红,入夜转为青白之色。

为寻这剑来历,他私自离家,如今已经是第三日。

师父闭关,不知是否已经出来,只是剑的来路始终一无所获。

周盈叹口气,把剑置在床边,翻身上了床,胡思乱想一阵后,从衣里摸出根金鱼草,草叶微微枯黄,已见凋零之态,他知道自己逍遥的时间不多了。

流言蜚语,没一处与他有关,可是每一处,真的假的,被夸大的,被扭曲的再次在他的脑海里打转。

他理了理头绪,仔细回想十八学士说的,发现一件事情暗暗合上:那两名金刀卫死状与传闻里四村惨案一摸一样。

人全部消失,满街却都是飘飞的衣物。

也就是说,村子里的人被杀死后,尸体出现异状,化作青烟消散了。

但是,数百口人,若不为财,又为何下这样的杀手?

周盈枕着手臂,仰起头,若有所思。

他想起两个人。

海若渊和明师。

据说无忌公室死在恶鬼一劫,上百公子也尽数殒身,偌大的公室沦落得人丁单薄、独木难支的下场。

何况,这木还是块朽木!

幸存的唯一一条血脉虽是无忌公室亲子,却十分不成器。

名义上自然是他掌管公室,实际管事的却是两个外姓人。

阎王刺被盗之时,十里槛仅剩一个空有其表的第十一代公室,这两个真正管事的却外出巡查四村惨案。

啧,这也太巧了!

十八学士说,恶鬼是杀不死的。

如果青面人是四村惨案的幕后推手,那么他的身份———

两个字蹦进脑海:恶鬼!

恶鬼为夺走阎王刺故意犯下大案,引开了驻守十里槛的明师与海若渊。

那么金刀卫会出现在三摩地也不奇怪。

但是,一想到恶鬼的预言,他摇摇头,一只恶鬼就够恐怖,要真有九只,世界不是得天翻地覆。

想着,他打了个哈欠,不久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一阵躁动,一睁眼,那青面人就在面前,剑鸣渐渐停止。

青面人没料他突然醒来,措手不及间竟然对他惨然一笑:“醒了。”还没说完,一掌打了过来。

周盈心有怨气,出口讽刺道:“赶着超度,找和尚,找我作甚?”

一语未了,剑还未出鞘,只拿剑身轻轻一挡,青面人掌气瞬间被化解。

他自知不是周盈对手,又有把剑作怪,不再纠缠,破窗而出,从二楼逃走了。

窗被打开瞬间,阴风阵阵扑面而来,浓厚的黑云笼罩了整个天空。周盈临窗望去,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在他逃走的楼下,祭台下面人头攒动,村民已在准备祭典了。

周盈看着乌泱泱的人头,回过神,心道不妙。

等他拍开旁边的房间,一推开,房中人已不见了。

十八学士!

周盈旋即往楼下去找,店里面的人随着祭典的到来而增多,一群孩子正嬉笑地跑来跑去,楼上楼下,是更加嘈杂的声响。

人们谈笑着神的祭典,喜气洋洋,言溢于表。

但他们都不知道那里死了人,就在昨晚,一共四十一人,只活了两个。

一个是他,一个是十八学士。

现在,十八学士也可能死了。

周盈找不到人,焦急起来。

此时有人急匆匆跑来进客栈,旁的两三人又赶着祭典,十分不耐烦地等店家上菜,桌子敲得咚咚响。还有几个人不长眼睛似的横冲直撞,一步一动,踏得地板震天响。

周盈正着急地在人影幢幢中四处搜索,只听一人朗声道:“诸位客官,祭典要开始了。”

于是,一批批人风风火火地赶到祭台前,挤在一起。

周盈正要出门去寻,一个声音道:“无碍,我去看看,想是这几日奔波睡得沉了。”

乍听熟悉的一声,周盈恍回身一看,正是十八学士与那店家答着话。

转过身来,十八学士也看见了周盈。他道:“原来已经醒了,正好祭典开始,我们快去。”

周盈稍稍回神,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十八学士不知楼上变故,却观得出他神色不对,问道:“青面人出现了?”

周盈应声道:“打跑了。”

十八学士略略一惊,心道,照那金刀卫的说法,还不到青面人出现的时候。

青面人拿他们没办法,可是一旦祭典开始,这些都是不会武功的村民。到时候他再偷袭,酒馆里的悲剧只会一遍遍上演。

周盈已经转向客栈外面,在得知祭神大典即将开始以后,越来越多的人跑向了祭台。黑压压的一片,脚步声嗒嗒嗒,这是这个村子最热闹的一天。

或许,这就是被恶鬼盯上的第五个村庄。

十八学士知道他担心,宽慰道:“那青面人吃过几次亏,料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笑了笑:“而且,这是受山神庇佑的村子。”

周盈叹道:“这话学士自己也不相信。”

十八学士指了指祭台:“可是他们相信。”

文中三句民俗改编以及搬运自《诗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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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寰鸟(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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