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像是知道自己要被赶走似的，睁开眼睛打了个喷嚏，小小的爪子张成两朵梅花，在耳朵旁边蹭啊蹭的。
谷半半没抬眼去看，但搓指甲的动作也轻了些，扬起来的灰也少了些。
黎颂年见状，嘴角挂上笑，“我怎么觉得谷老板是喜欢乎乎的呢？”
他把小猫捧在手里，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又挡住了光
“拿出去。”
谷半半把补光灯拉低，横在两个人中间，等到杆子不在晃动，轻飘飘地添了一句：
“要么就……安静点。”
还是刀子嘴豆腐心。
“好！保证服从谷老板安排。”
黎颂年拉开椅子坐下，夸张地抿住唇，又伸手给小猫的嘴巴“拉上拉链”，一大一小乖乖地看着她。
谷半半余光瞥见，没忍住弯了眉眼。
起风了，吹到心里的某处，痒痒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团团的云飘到山的那一边，只剩下太阳和湛蓝的天。
斑驳的玻璃打碎光影四处散落，晃得人生出困意。
黎颂年撑着脑袋看谷半半认真地样子，思绪渐渐被拉回高中时的午后。
他最喜欢的是座位换到窗边的日子。
因为阳光一打下来，他就有理由朝她在的那边睡了。
她总会在思考的时候垂下目光，刚好落在他身上。
而他隐在臂弯后的眼睛都看到了。
那时候他们好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就像现在一样。
“你能不能看好它？”
谷半半一边瞪黎颂年，一边用手背轻轻地把小黑猫推到一边。
方才乎乎趁黎颂年出神，从他手里钻出来，在还没烤灯的甲片上踩出了几个小梅花印。
“哎呀，惹祸了！”黎颂年赶忙把乎乎抱起来，用手指点了点它的脑壳，“快给姐姐道歉，求她不要把我们赶出去。”
我，们？
谷半半拧上甲油胶，看他一眼，黎颂年咧开嘴笑，露出两排大白牙，“我们乖乖的。”
“……神经。”
“哥！猜我给你找到了什么！”
李盼咋咋呼呼的声音闯了进来，打断了黎颂年难得拥有的拌嘴时刻。
当然，大大咧咧的她是丝毫意识不到这一点的。
“诶嘿！充电线！”
她一蹦一跳地到了桌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团数据线，摊在手心里展示出来。
“你不是用不了我们的接口么，我突然想起来我们班同学有一个是苹果的，你看能用不？”
作为走读生，李盼一直肩负着给偷偷带手机的同学充电的使命，家里藏了各种型号的充电线和充电宝，每天被烦得不行，没想到今天排上了用场。
黎颂年拢了拢乱动的小猫，接过时嘴角挂着礼貌的笑，“谢谢。”
“快充上试试！”李盼像是个小马达，转头就去扯插排，一副永远都停不下来的样子，“给！”
黎颂年又道了句谢，从口袋里掏出已经成为板砖的手机，接上了电源。
没一会儿，屏幕亮了起来，只是开机后要比想象中安静很多，只有一个弹窗出现在锁屏上。
还是个广告。
“诶，哥，你都丢了两天了，没人找你啊？”李盼脱口而出。
黎颂年尴尬地咳了一声，下意识看向谷半半，生怕她追问，赶忙接过话，才没让自己的小伎俩穿帮。
“可能，可能，可能他们知道我的老家在这儿，所以没管我，我现在就主动联系他们。”
“什么人啊，明明就是不关心不在乎你，哥，要不咱就不回去了，你就在这儿住下。”李盼留人的心思写在脸上，“反正那个桥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湖里面的涨水了，山也翻不过去，不如多待几天，跟我们玩！”
谷半半闻言，一记眼刀飞过来，李盼又赶忙改口，“啊不，辅导我学习，对，给我讲题，你们大学生肯定啥都会，你说是吧，巴拉姐。”
“作业写完了？”
“还没……”李盼心虚地舔舔唇，“刚好，刚好让哥给我讲讲？”
说着，扯了扯黎颂年的衣摆。
黎颂年眨巴眨巴眼，侧步和她拉开距离，“其实，大学生把知识都还给老师了，你自己加油。”
李盼捏了捏抓空的手，提起一口气四处乱瞟，最后落在破旧的电扇上，“呃嗯，好热啊，咱先开一会儿电扇吧！”
又来了，一说学习就开始找一些没用的事去做。
“大早上开风扇，电费你出。”谷半半看破不说破，抬手挡住要被扬起来的甲片灰，趁风扇摆头用纸巾包好，扔进垃圾桶里。
“哎呀，你这抠得都快赶上张婶儿了。”
李盼揶揄一句，以为自己糊弄过去了，从口袋里又掏出一袋辣条，摆出村口大妈的模样。
“哥我给你说，简直离谱，张婶他们家，每天只开一个小时灯，从来不用煤气，一直在外面架土灶烧火做饭，甚至垃圾桶里人家扔的东西拿回来接着用……”
“少说两句。”谷半半提醒她，“房子不隔音，你还没吵够？”
“反正隔三差五就要吵一回，早习惯了，她背后指不定怎么蛐蛐咱们俩呢。”李盼噘着嘴，后面一句是嘟囔出来的，“再说了，在这种地方，不就是每天东家长西家短的么。”
谷半半指尖顿了顿，情绪低落下来。
所以她不喜欢这种地方，所以她想要逃离这种地方。
“好了。”黎颂年察觉到气氛不对，把话题岔开，“我想去把我的衣服洗洗晾干，乎乎交给谷老板照顾一下，可以么？”
“照顾小猫！哥！我可以啊！我来照顾呀！”李盼举起手来，像是抢着得到贴纸的小学生，“我喜欢小猫呢！我跟它玩！我可以在旁边陪着你。”
“你还不去上课？”谷半半打开手机，亮出屏幕推过去，上面是一段聊天记录，“你妈说，你们老师给不能到校的同学开了网课。”
“干嘛又说回来了呀！好不容易不用上学。”李盼的嘴噘起来，不开心写在脸上，“我妈没事儿就拿小卖铺的监控盯着我，来这儿还要被你催着学习业，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扫兴？况且我又不是学习的料，我早就不想上了！”
李盼越说越激动，最后两句让一向平静的谷半半脸上都起了愠色。
“你以为中途退学是什么好事么！回去上课！”
她调子扬着，原本柔和的声线一下子变得威严起来，生生震慑住了黎颂年，空气也随着余音的散去静了下来。
李盼张张嘴闭上，再张嘴再闭上，最后“哼”了一声，闷头冲了出去。
可能在欲言又止的那几秒里，她脑海里闪过了无数句伤人的话吧。
谷半半蜷了蜷指尖，摇摇晃晃的珠帘折射出细碎的光，打在她的眼睛上，依稀读出里面有好多故事，里面就包括一个女孩子中途退学被诟病得体无完肤的那一段。
“我知道你从来不管别人的闲事，这么执着于李盼的功课，肯定有你的原因，但她现在正是叛逆的年纪，不能着急。”黎颂年看得心疼，轻声安慰。
“我跟你很熟么？”谷半半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低头把甲片推进烤灯，再次回到了那个生人勿近的模样。
黎颂年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眼中虽是有些失落，但没有多说什么，“那，我先去洗衣服。”
说罢，拿了盆子也走了出去。
拥挤的小店一下子变得空落，谷半半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窗外，心中的各种滋味翻搅着，显得压在上面的大石头存在感更重了。
乎乎似是感受到了这份坏情绪，跌跌撞撞地走向她，小小的四肢好像承受不住脑袋的重量，到了她胳膊旁边，一个没站稳扎了过去。
她吓了一跳，赶忙用手垫住，反应过来后，又嫌弃地把猫推开。
“离我远点。”
“喵呜。”
“别吵我。”
“喵呜。”
“坐下别乱动。”
“喵呜。”
“你好脏。”
“喵呜。”
谷半半叹了口气，用刷子扫干净附在皮肤上的粉尘，转身去后面扯了一张纸巾。
“你，你可别挠我。”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句，给纸巾上倒了点温水，然后轻轻地在小猫的爪子上擦起来。
黎颂年站在门口，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到里面，没忍住扬起了唇角。
风大了。
山坡上的树拢不住浮在表面的沙子，又吹得到处都是，一辆面包车停在离断桥十几米的地方，慢悠悠地下来一群带着安全帽的人。
领头的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一只手背着，一只手到处指点，旁边还有个老太太举着手机在拍他。
李盼撕开辣条依着门框，眯着眼看。
“哥，你说他……不热么？”
黎颂年拿着空盆，袖子挽着，像是生活在这里很久的样子，“你的关注点很奇特。”
“哪里奇特了？这都中午了。”李盼嗦了口手指上的油，回头看挂在墙上的电子表，上面显示着温度，“屋里面都三十度诶，他穿个大褂子，真抗造啊。”
黎颂年笑笑，“去上课吧，一会儿你巴拉姐又要说你了。”
“怎么你也这样啊！我就不能下课休息休息么？”李盼狠狠地嚼了两下辣条，“有一个她就够了，又添一个你，我日子还过不过啊？！再说了，我考试全班倒数，学也学不进去。”
“不要自怨自艾，考试其实不重要，成绩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汲取到的东西，你的思维方式，这关系到你能走多远，看多少世界，有多少选择的机会。”
“前面的话我同意，后面的鸡汤……大可不必。”李盼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因为我压根儿没打算走多远，我就想在家继承小卖铺，每天吃吃辣条，看看小说看看剧，不是挺好么？”
“嗯，也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嘛。”
黎颂年点点头，人各有命，不该多劝。
“你巴拉姐就是一个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所以她做事雷厉风行，上学的时候就处处拔尖儿，她跟你的人生规划不一样，有矛盾别太计较。”
“还替她说上话了。”李盼笑笑，目光暗下来，渐渐爬上心事，“不过，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当然知道啦，我也没有跟她赌气。我知道她一直都想离开这里，她一开始是想去很远的地方一个人生活，后来就非要带上我。”
“那在她心里你很重要呀。”黎颂年眼尾挂着些苦，“能让她十分在意，挺难的。”
“有什么难的，还不是因为愧疚，当初我姐……”李盼的话脱口而出，只是说到一半，又收了回去，“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儿，我回去上课了。”
她匆匆离开，像是有什么事要瞒着，黎颂年莫名联想起昨晚戛然而止的片刻。
到底有什么秘密呢？和谷半半失去音信的这些年有关系么？
但他也只是想想，没有去追问，有些事没到时候，就不该知道，否则会适得其反。
远处传来一阵汽车启动的声音，是那群人又开车走了。
来时姗姗的，去时却一脚油门踩到底，没一会儿就不见了影子。
“唉，全是表面功夫，这破桥没个十天半个月可见不到人修呦。”张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坐在门口的马扎上观望，见黎颂年看过来，堆出一个笑，“洗衣服来着，小伙子？”
黎颂年没应，抬手敲响了谷半半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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