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奕目色沉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伸手拍了拍慕容琰头顶,哼笑道:“没大没小,哪有这么跟兄长说话的,还不快叫七哥。”
慕容琰清透的眼睛透着一丝疏离,头偏了下,本能地抗拒着慕容奕的亲热动作。
除开乌其格和顾惜玥,他极讨厌旁人摸他脑袋,可七皇兄是长平王的朋友,所以还是勉为其难地叫了一声:“七哥。”
慕容奕深深看他一眼,似不经意问道:“剑法练得如何了,惜玥亲自教你,可要用心学。”
不知为何,听见慕容奕如此自然亲近地唤长平王的名字,慕容琰心里升起某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像是失落也像是恐惧。
这种感觉就像一柄刀毫无防备地扎进了心脏,阵阵痛楚似疯涨的藤蔓一样蔓延至四肢百骸。
脑子里开始嗡嗡作响,眼前白茫茫一片,周围的人与物极速在旋转,意识也开始模糊。
恍惚间,一幕熟悉又陌生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重重甲兵包围的刑场,少年模样的他怀中紧紧抱着一具支离破碎的尸骨,跪在地上绝望地哀泣。
遮天蔽日的利箭射向刑台,一个怨毒的声音语无伦次地说:“他果然在骗朕………为什么要背叛朕………朕、朕要将他挫骨扬灰!”
他试图走近刑台,却怎么也看不清少年怀里人的模样。
那人是谁,是谁?
无数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贯穿少年的身体,眼前的一切霎那间风吹云散。
他晕晕沉沉地回过神来。
胸口一阵气血翻涌,鬼使神差地说:“七哥可以试试。”
在一旁提心吊胆的东黎听见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我的小祖宗,你才练了几天功夫啊,煜王武功可是老王爷悉心传授的,虽说老王爷走得早,煜王只学了个半吊子,却也足以令十来个军中好手近不了身,上回和武功高强的钟副将切磋也不曾落了下风。
赶忙道:“九殿下,您该去歇息了………”
慕容奕抬手打断东黎的话,曼声道:“那七哥就试试你身手,东黎,你的剑给九殿下。”
东黎一怔:“用真剑啊?”
慕容奕啼笑皆非地睇他一眼,“难不成用假剑,也行,你去给本王拿一柄木剑来,免得伤到他。”
…………明晃晃的轻视。
慕容琰粉雕玉琢的小脸登时红了,倔强地说:“我不要你让,就用真剑。”
言罢就“唰”地拔出东黎挂在腰间的长剑,郑重地道:“请七哥指教。”
慕容奕看着他那比剑身高不了多少的小身板,不禁乐了,笑吟吟道:“还挺有骨气,那好,哥哥就用真剑试一下你有多大长进。”
招了招手,一个鬼魅似的人影从黑暗中走出来,躬身奉上一柄精美的长剑。
慕容奕把剑拿起来,那个人立即退下。
他正要拔剑,却不料被一只冷凉的手按住,低沉倦淡的语声带着笑意传来:“试什么试,小孩子没轻没重的,万一伤到你如何是好?”
东黎松了口气,幸好主子来了,这两位都是金尊玉贵的人儿,崩管谁擦破一点儿皮他都没法交代。
慕容琰愣愣地望着顾惜玥,心想他对七皇子可真好呀,明明看起来自己才是比较容易会受伤的那个吧!
慕容奕也不由失笑:“这么小看我?你过分了啊。”
顾惜玥淡然自若地道:“我没小看你,我是担心你好不。”
如今他骗起人来眼都不眨,漂亮话更是张口就来,倘若前世在慕容奕的面前也有这般刀枪不入的厚脸皮,兴许不至于轻易地被他发现自己藏匿废太子的端倪。
说起来这油腔滑调、吹牛扯谎的本事,还是上一世遇见慕容琰之后才练得这般炉火纯青的。
彼时,可喜欢调戏那个一板一眼的小太子了。
慕容奕把抽了一半的剑插回剑鞘,笑叱道:“少油嘴滑舌,上回你托我办的事有眉目了,不请我喝杯茶?”
顾惜玥微微正色,“请殿下书房说话。”转过头见慕容琰闷闷地站在一旁,柔声道:“九殿下先回房歇息,臣忙完了就来陪你好不好?”
慕容琰毕竟是小孩子,一听顾惜玥说晚上要陪他睡觉,立马就把方才所有的颓丧忘到九霄云外,乖觉地点点头:“你一定要来哦,我一个人睡不着。”
慕容奕不禁皱起眉头,“你这孩子,都八岁了还让人陪你睡觉啊………我说惜玥,你也真是,太惯着他了。”
慕容琰十分惭愧地低下头。
他情知这么大了还让人陪睡很丢人,可长平王在身边陪着,他就是睡得很踏实啊。
顾惜玥把慕容奕往书房推,笑呵呵地说:“还说别人,忘了自己十岁的时候还怕鬼呢,夜里睡觉都不敢吹灯。”
“本王哪有,你记错了。”
“怎么没有,小时候就数你院里格外费蜡烛。”
“那蜡烛分明是被你偷偷拿去和东黎玩过家家了………”
“胡说,我从来不玩过家家………”
回廊只剩下慕容琰和叶东黎两人了。
慕容琰乌溜大眼忽闪,问东黎:“长平王和七哥哥感情很好吗?”
东黎神经大条地道:“当然,主子最在乎的人就是煜王殿下,别看主子和殿下这两年不怎么来往,我跟你讲,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赶紧捂住嘴巴,紧张兮兮地对慕容琰说:“这件事小殿下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不然主子一定会把我脑袋摘下来当球踢的。”
慕容琰想起荣王威胁他监视王府的事情,心想长平王暗中和七皇子来往密切这样的消息,荣王一定很乐意知晓吧。
孩子心里又开始纠结了。
………
东院书房,香炉中轻烟袅袅,名贵熏香如银龙游弋,沉沉缈缈地飘散。
“方才你为何不让我试一下老九身手,万一他不行,好歹可以让玄檀代替。”慕容奕接过顾惜玥递来的茶盏,甚是不解地问。
顾惜玥轻飘飘地道:“玄檀哪有九殿下那般份量,这次不单单要破坏和亲,最主要是让陛下注意到九殿下,若有一位出色的皇子站在你的阵营,将来岂非多了几成胜算。”
慕容奕沉吟片刻,轻叹道:“话虽如此,可若当真让老九入了父皇的眼………有哪个皇子不想坐上那至尊之位的?”
顾惜玥提壶的手微颤一下,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他一眼,发现他只是感叹,脸上并无猜疑之色,方才把心放回肚子里,暗嘲自己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多少有点草木皆兵了。
不紧不慢地道:“九殿下毫无根基,即便长大后有这样的想法也徒叹奈何,何况他才多大一点儿。倒是荣王淮王羽翼已丰,若被他们夺得宝座,唉……我这荣华富贵的日子恐怕也就到头了。”
慕容奕横他一眼,笑斥道:“瞧你这点出息………放心,就算为了你的荣华富贵,这至尊宝座本王也要争到手。”
话一出口就觉得这话听着有些暧昧,轻咳了一声掩饰过去。
顾惜玥低垂着眉眼,假装没听见。
慕容奕顿了顿,又低声道:“其实我并不愿你搅和到这些事里来,储位之争如此凶险,一旦功败垂成,谁来护你周全?再说这阴诡算计之事并非你所长,真担心会害了你。”
顾惜玥淡淡笑了下,一本正经地道,“你莫以为我只会横刀立马、杀敌斩将,那些个卑鄙阴险的缺德事我也没少做,若当真不得善果,倒是苍天有眼。”
慕容奕神色微怒,屈起手指作势要敲他脑门,轻叱道:“尽胡说八道,小小年纪能干什么缺德事?”
顾惜玥连忙躲开,嬉皮笑脸地道:“我说的是上辈子,不过这辈子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慕容奕瞧他口无遮拦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过了半晌,叹了口气说,“东越使团七日后进京,真没想到华煊会把东越排名第三的高手塞到使团里,看来是存心想要与我大曜高手较量一番了,据说那个令狐勇威猛雄壮,身长九尺多,老九才………”他摊开手比了个很矮的姿势,继续道:“这么一点儿,你可有一成把握?”
东越民风尚武,入京之后肯定会提议两国高手相互“切磋”一番,老九若是输了,父皇必会迁怒他这个举荐人,这些年苦心经营得到的那点恩宠,怕是要随之灰飞烟灭。
顾惜玥似乎看透他心思,抿唇一笑道:“别担心,九殿下很机灵的,我托你查的事情怎样了?”
慕容奕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好的信笺给他:“令狐勇每日起居饮食都记录在上面,还算详尽,这与比武有关系么?”
顾惜接过信笺,打开略略扫了一眼,“这就是那一成把握啊。”
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半垂,一双桃花眼像笼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好看得不似凡人。
慕容奕微微走神,心想,一成就一成罢,权当哄他开心好了,说到底,父皇施舍的那么点恩宠,和眼前人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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