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冷冬来,立春未至响惊雷,十二月,总统复辟,改元洪宪,全国上下都炸了锅了,骂声不绝的有之,欢呼皇上万岁的也有之,简直不可开交。不出几个月,云南首先宣布独立,组成讨伐大军,拉开了护国战争,在此影响下,各省也纷纷宣布独立加入护**,一场复辟闹剧在几个月后,最终又戏剧性的狼狈退场。这段时间里,一洞天热闹非凡,各种消息,不时更新,不亚于签订二十一条时的众人参与讨论程度。这一日,照常是门庭若市,高谈阔论。陈君实如今已是一洞天的少掌柜,正在柜台一边领伙计摆放新进的茶器茶叶,一边留个耳朵听大堂上言论,只听有一个茶客说:“咱们的督抚也是下错了这步棋。”旁边就有人接话,问:“怎么说?”那茶客说:他明里反对总统复辟,暗里却偷偷支持,这样一来二去,能落下好吗?”又另一人说:“有时候身在局中,看不清庐山真面目啊!”那茶客说:“确实如此,局势急转直下,一步有错,这仕途也就到头了。你看那谁,已经久不见他露面了。”陈君实一听这话,举目四望,果然没看到往日那个屈家人,细细一想,确实好久不见了。不由心中暗叹。那茶客又说:“还有个笑话,那屈家不是有族亲在白塔桥头开的食肆吗?总统复辟,他们家上头后来干脆明着支持了,那族亲得意洋洋,自诩皇亲国戚,在自家店里就夸夸其谈起来,谁知有个在坐喝酒的,听了心里不顺,当时也没说什么,吃完结账走人,待他走了以后,那店主就那桌上酒壶重新斟酒要给客人,一倒,你猜怎么着?”,那旁边的人就接话茬,问:“怎么着?”那茶客笑说:“倒不出来了?”那旁边的人又问:“怎么就倒不出来?”茶客说:“原来前头的客人见他得意丑态,心中厌恶,嘴上不说,手底下使劲,把那酒壶嘴给捏扁了,自然就倒不出来了。”旁边人都大笑,说:“还有这等笑话。”沸沸扬扬的护国运动,更加激起了杨文轩的从戎之心,他已经顺利毕业,和王纶收拾行装,准备奔赴北京参加考试了,出发时,杨文轩父母,和两个姐姐姐夫,都来相送,学堂里不少师生也来相送,大家互相鼓励,年轻人热血澎湃,感染的杨父热泪盈眶,两个姐姐早已流下泪来,杨母却神色不变,为儿子整理衣冠,边叮嘱几句。相送的师生里,有一个新入学的学生,个子不高,留着平头,皮肤黝黑并不引人注意,他上前来对王杨两人一拱手,说:“两位学长奔赴北京报考陆军学堂,学弟我好生羡慕,我也有意从戎,不知可否与两位学长通信往来,告知我陆军学堂情况,珠玉在前,待我毕业,必定效仿两位学长,报效祖国,一展宏图!”,杨文轩笑说:“学弟有此志向,我等十分欣赏,当然可以,留下姓名联系方式,你我书信互通有无。”那学生掏出一张纸,说:“我已经写好姓名地址,请两位学长惠存。”杨文轩打开一看,见上首写着姓名:周百福,底下地址,不及细看,车已经到站了,于是折好郑重放入贴身包里,说:“周学弟放心,我俩一到学堂,定给你写信。”于是,与众人挥手道别,和王纶一起上车而去。陈君实和胡子青见邵碧秋默默无语,也不好多说,只慢慢陪她往回走,一路无话,快到邵家门口时,邵碧秋突然说:“我也要走了。”胡子青莫名其妙,陈君实就问她,:“你要走去哪里?”邵碧秋说:“我明年春天就要去厦门,樊神父推荐我报考那边的女子师范学校,专修音乐”。胡子青说:“这是几时的事,你怎么从来没提过?”邵碧秋转过身,正对着两人,正色说:“我从前不懂事,一味只知道偷懒贪玩,如今柳盈盈去了上海,杨家哥哥也去了北京,王家哥哥去了杭州,你们两个又快要成家,大家都各有奔头,谁还陪我再贪玩下去了?”,又说:“我知道杨家哥哥从来只把我当小妹妹看待,从来没当我是大人,我不怪他,可我如今立志要学出一点成绩来,总有一日,我要让他眼里,瞧得上我。”胡子青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说:“好妹妹,你真的长大了。”陈君实在一旁说:“我信你,我等着瞧杨文轩惊掉下巴的样子。”邵碧秋闻言,展颜一笑,说:“借你吉言,我必如你所愿。”过完年,开春后,果然邵父陪同邵碧秋赴厦门报考女子师范学校,从此众人各奔西东,只留陈君实夫妻二人,有时两人夜晚关了店门闲聊,常忆当年事,偶有书信,也知道王心珏和杨文轩学业进展顺利,一切安好。
时光荏苒,一晃六年过去,王心珏已经留学日本,来信说年中即将学成回国,接受浙江医学科学院邀请,回来担任病理学研究员,到时将顺路回乡与他们叙旧,陈君实夫妇收到消息,喜出望外,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杨文轩却甚少来信,陆军学堂毕业后,跟随部队,辗转多地,有时候,寄的信件还被退回来,原来部队已经转移。中秋前夕,王心珏终于回到了家乡,陈君实陪同王父一起,到车站接他,六年没见,王心珏成熟了不少,胖了一点,两人见面,紧紧拥抱,分外亲热,当夜促膝长谈,各表自身境况,陈君实已育有一子,胡子青已经怀孕,即将迎来二胎。王心珏又问起杨文轩,听说他随部队开拔,近日去了福建,陈君实说:“碧秋眼下正好在福建,当年她也是憋着一股劲去的,不知如今怎样,这两人,不知可还有缘分。”王心珏微笑说:“人生唯有姻缘两字,不可强求,顺其自然吧!”。两日后,王心珏返回杭州到浙江医学科学院报到工作不提。
却说杨文轩随部队到了福建,他在军中担任师部秘书处副官兼秘书长一职,跟随师长处理事务。驻军到达第一天,照例当地组织欢迎和慰问活动,福建省林省长亲自带领政府要员和当地乡绅,在市政礼堂,举行欢迎宴会,会上,特别邀请当地文艺界杰出人士和专科学校师生表演节目。杨文轩跟随蔡师长一同坐在主桌,他摘下手套,宾主先后落座,边听着林省长与蔡师长寒暄谈话,边四下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偶尔漫不经心的暼一眼台上演出的节目。忽听台上报幕说:“下面有请女子师范学校的邵老师,为各位演奏琵琶《将军令》”,台下掌声响起,台上婷婷袅袅走上来一个女子,这女子一上来,台下诸人都不由往她看去,连林省长和蔡师长也停下谈话,那女子身穿藕荷色旗袍,云鬓微偏,头上不见珠翠,唯耳中戴了一对明月珰,在灯光下波光流转,身材窈窕修长,怀抱琵琶上台坐定,轻舒玉臂,低垂峨眉,拨动琴弦,顿时大珠小珠落玉盘,听得人心旌神摇。杨文轩一见那女子,心头一跳,似曾相识一时竟有点恍惚,旁边已经有人在轻声介绍:“这是厦门女子师范的邵碧秋老师,刚从美国纽约音乐学院深造回来,不但善弹琵琶,钢琴,和声乐理都非常精通。”杨文轩听他介绍,看着台上女子,绮年玉貌,此刻正朱唇微抿,专注弹奏,一时心头百感交集,连旁边蔡师长说什么,都不曾听清,那蔡师长却不生气,微笑又问道:“杨副官怎么有些魂不守舍,莫非这女子你认得?”杨文轩说:“回师长的话,她确实是我旧相识,是我当年同窗好友家的表妹,当初我离开家乡时,她还是个小女孩,一别数年,差点认不出来了。”“哦?还有这么巧的事?”蔡师长扬起眉头,颇感兴趣说:”既然如此,故人重逢,不可不相见啊。”旁边早已经有识趣的,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蔡师长大笑,:“好,你来安排,让我的副官与她见上一面。”一面继续交谈,待台上邵碧秋演奏完,就有人来将她引至主桌前,杨文轩一见她走过来,已不由自主站了起来,邵碧秋却不理他,先向林省长和蔡师长行礼,蔡师长就说:“邵老师无需多礼,我这里有一位你的故人,你可认识他?”邵碧秋一双妙目滴溜溜转到杨文轩脸上,杨文轩不知怎的就觉得脸上发烫,邵碧秋莞尔一笑,说:“认得,这是我表哥陈君实的同窗好友”,顿了顿,突然提高声音说,“杨文轩”。杨文轩下意识一顿脚,说:“有”,蔡师长和林省长一桌等人都哈哈大笑。蔡师长说:“既然认得是故人,不妨坐下叙叙旧”。旁边就有人给她搬椅子,邵碧秋却不坐,只盯着杨文轩说:“杨家哥哥,我以前从来没有叫过你的名字,一别经年,今日相逢,我有句话想要问你,你可愿真心回答?”杨文轩说:“碧秋妹妹但有所问,杨某绝无虚言,必当如实回答,愿闻其详。”邵碧秋对着众目睽睽之下,灿然一笑,如琪花初放,她说:“杨文轩,你看今日,我可配得上你了?”此言一出,举座皆惊,鸦雀无声,一个个都看向杨文轩,心下暗暗佩服这女子好生大胆,一面静听杨文轩回答。杨文轩听到她如此一问,一瞬间,电光火石,多年前的所有回忆突然都在脑中闪过,他军旅多年,早已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心下已经雪亮,此刻不容他犹豫,他目光如炬,对上邵碧秋的眼睛,一字一顿,缓缓说道:“当日杨文轩有眼不识金镶玉,今日碧秋妹妹有此一问,我的回答是:杨某三生有幸,得能与你重逢,余生愿为妹妹拙笔画眉,此生无复他求。”蔡师长一拍大腿说:“好,这才是我第一师好男儿该有的样子!”众人一起鼓掌,杨文轩上前一步握住邵碧秋的手,两人四目相对,都隐有泪光,此刻两人心意相通已无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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