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到了,该过的节还是要过的,当天灵江上照例有赛龙舟,两边岸上挤满了人,锣鼓喧天,人群不住呐喊,热闹非凡,最后胜出的这一队,每人各有一吊钱的奖赏,自然十分喜悦。陈君实杨文轩和王心珏几个,带着胡子青,邵碧秋,柳盈盈一起,因为怕水边人多太挤,早早爬上望江门城楼观看,登高远眺,果然看得十分清楚,正边看边聊,柳盈盈的叔父柳书行也上了楼来,邵碧秋眼尖,一回头已经看见了,以为他也来观战,忙笑道:“柳叔叔好兴致,也来看赛龙舟了?”却见柳书行并不像平日一样微笑颔首,他上前说:“我是来寻盈盈的,家里有点急事,特来唤她回去。”柳盈盈忙说:“叔父,家里有什么事这么急?”柳书行说:“此刻不便多言,我找了你半天,马上回去便知。”柳盈盈见他神态凝重不比往日,忙回头跟众人告辞,匆匆离去。王心珏不由有些担忧,陈君实说:“她家中有事,想必不方便为外人道,你担心也无用,不如稍晚些,让杨贤弟去一探究竟,他与柳象贤是好友,上门拜访不算失礼。”王心珏一想也对,只得先放在一边。到了赛龙舟结束,人多拥挤,他们路上慢慢走来,一起到一洞天坐下,陈君实给每人各泡了一盏盖碗茶,茶汤清醇,正是明前的龙井,王心珏却完全没有心情留意茶汤,陈君实看他魂不守舍,便对杨文轩说:“杨贤弟,只好辛苦你走一趟,到底知道究竟,我们也好放心,这茶等你回来,我重新给你泡一盏。”杨文轩说:“不值什么,那我这就去。”于是众人喝茶等待,过了半天,邵碧秋着急起来,说:“怎么去了这么久,不会出什么大事吧?”还未等到杨文轩回来,旁边刚进来有两个茶客坐下便说了:“你听说了吗?柳家的大公子,去年考中庚子赔款留美名额的。”另一人就说:“知道啊,这大公子才学了得,留学回来定然有一番作为。怎么突然说到他?”那茶客说:“谁知天妒英才啊,这柳公子去了美国,才半年,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王心珏已经冲到他面前,问到:“没想到什么?他出什么事了?”把那茶客吓了一跳,说:“我也是刚刚听人说,说他…”王心珏急问:“他怎么了?”那茶客说:“听说这柳公子去了美国,学业颇好,老师都很看重,谁知道他去了水土不服,又赶上传染病,就没能挺过来…”王心珏大喊:“你在胡说什么?”陈君实等人忙将他拉回来,按在座位上,这边胡子青就跟茶客道歉,说:“您别见怪,他是太着急了,可您这消息可属实?”正在这时,杨文轩走了进来,大家立刻围住他,问:“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杨文轩拿起桌上已经冷了的茶,一饮而尽,沉声说:“是,刚才那人说的没错,柳象贤他,没了!”这下所有人都惊呆了,胡子青和邵碧秋都挨着王心珏坐下,生怕他要发作,他却没有响动,众人不敢说话,连旁边那两个茶客也不出声,两人使了个眼色,换了位置坐远些。过了半天,王心珏才问:“怎么就没了?”杨文轩看他神色清醒了,才说:“柳大哥到了美国,学习十分刻苦,他是个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的人,一刻不曾放松,其实漂洋过海到美国,路途遥远已经十分劳累,那边又跟我国时差甚是不同,他一来没休息好,饮食又不太适应,终于病倒,再加上当地突发疟疾,他,竟没扛过来。”王心珏说:“疟疾虽然凶险,但是美国不是西医发达吗?他又懂药剂,怎么会没扛过来?”杨文轩说:“这就是症结所在了,据他同行学生书信描述,西医虽然进步,却不能治本,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柳兄,应该是耽误了!”王心珏默然良久,最后才问:“那,你可见到盈盈,她可还好?“杨文轩说:“我去时,家里女眷已经哭成一片,柳院长是第一个知悉的,送信人不知深浅,直接把信给他,他看了信当场晕厥,还好已经救醒了,其他人,倒还算镇定,盈盈她,在房中,我没见到。”邵碧秋说:“那我去看看她吧?”,杨文轩说:“不可,此时她家中初遭此惊变,需要时间调整,你去了帮不上忙人家也没心思应付你,不如稍晚些,我们一同再去”,胡子青说:“文轩说的对,我们此刻不要给人家添乱。”众人又坐下,默默喝茶半日,王心珏抬头说:“也不早了,我们先各自回家,明日再商议吧?”陈君实点头说:“也好,我送子青和碧秋回去,文轩你陪他一起回去吧?”王心珏说:“不用,我没事,让我自己走走。”胡子青想说,被杨文轩示意,说:“也好,那你路上小心。”于是陈君实和杨文轩送胡子青和邵碧秋回家不提。
王心珏慢慢往家里走,他想着心事,走着走着,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彭门里柳盈盈的小楼下,他不由停下脚步细听,风声里,似乎传来一阵阵呜咽,像是柳盈盈的饮泣声,他心如刀割,一方面,为柳象贤英年早逝而悲伤,一方面更为柳盈盈难过,他站了也不知多久,等清醒时发现天色已渐暗,他怕母亲担忧,才一步一回头,往家里走去。
第二天,柳盈盈没来上学,邵碧秋说她家里跟学校已经请了丧假,柳楷正和妻子一早已经动身去上海,将柳象贤的骨灰接回来,柳院长年事已高,又逢此惊变,和柳奶奶双双病倒,柳盈盈就请假在家,侍奉汤药。七日后,柳楷正和妻子从上海回来,着手操办丧事,设灵堂,亲朋好友都来吊唁,王心珏才再一次见到了柳盈盈,她全身缟素,代家人行家属礼,因为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柳院长柳奶奶以及柳父等一干人,皆须回避,便只有柳盈盈和她堂弟柳象靖在灵堂,王心珏与她对面而立,见她低头回礼,脸色苍白,没几日已经瘦了一大圈,眼皮微肿,神情淡然不见悲喜,不由心里隐隐作痛。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之后便是上山,破土点穴,将骨灰安葬,超度做法事等等不提。
丧期过后,柳盈盈没有再回到学堂读书,邵碧秋后来说,原来柳盈盈下山回来,就跪于柳院长和父母面前,说要去中西女中读书,为报考留美资格作准备,她说哥哥学业未竟,她要替他完成遗志。柳母顿时痛哭,不肯同意,柳盈盈态度出奇坚决,绝不收回。最后柳院长出来拍板,同意了她的决定,柳楷正通过报社联系中西女中,带着柳盈盈去上海进行入学考试,顺利通过,就留在那里,直接入学了。邵碧秋对王心珏说:“盈盈出发上海前,来见了我一面,让我等她走后,把这个交给你。”说着,拿出一封信递给王心珏,
王心珏打开信封,抽出一张薛涛笺,上面正是柳盈盈的笔迹,这次她用的是王羲之笔法,笔力峻拨,郁达豪放,写的是贯休的古离别:
离恨如旨酒,古今饮皆醉。
只恐长江水,尽是儿女泪。
伊余非此辈,送人空把臂。
他日再相逢,清风动天地。
王心珏将诗笺收起,不发一言,跟邵碧秋道别慢慢转身离去。邵碧秋看他离开,也叹了一口气,小姑娘第一次感受到了莫名的惆怅和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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