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有些心虚地走回餐桌边坐了,拿了个空碗盛粥,顾左右而言他:“林儿,你不是还未吃早饭,先坐下来喝碗粥?”
柳思林站在原地,固执地又问:“母亲,您先告诉我,妹妹安顿在何处?”
柳夫人避无可避,只得答:“林儿,你妹妹进宫去了。”
柳思林袖子下的手紧攥成拳,手背上青筋毕现,极力忍耐下,语调才能保持平稳:“娘,为何?”
从柳思林进门开始,他一直喊的都是“母亲”,可这一声,他喊了“娘”。
听到那声饱含怒气,又满满无奈的“娘”,柳夫人红了眼眶。
她放下勺子,看向自己一向稳重孝顺的儿子:“林儿,你这是在质问娘吗?”
对于柳夫人的倒打一耙,柳思林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憋闷得慌。
“都出去。”他挥了下手,冷脸吩咐。
见母子二人争执,屋内的丫鬟婆子们全都低头看地,闻言,鱼贯而出,顷刻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门关上,柳思林再问:“娘,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将妹妹找回来,为何要送她入宫?”
柳夫人拿出帕子拭泪:“林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陛下那边追得紧,咱们柳家再不送人进宫,怕是全家都要被降罪。”
柳思林再忍耐,语气还是控制不住地有些咄咄逼人:“那为何是妹妹?柳沐瑶呢,为什么不送她进宫?”
柳夫人抬头:“娘也想过的,可是你父亲不同意,说是沐瑶的婚事他另有安排。何况,沐瑶她也不愿意……”
“她不愿意?”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柳思林打断柳夫人的话,偏头直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一会儿,他上前一步,满目悲伤:“母亲,我只想问您一句,您还记得那个连路都走不稳,却总是拿着糕点,扑进您怀里喊您‘娘亲吃糕糕’的小姑娘吗?”
“娘,您还记得那个叫诗诗的小姑娘吗?”
“您可还记得,诗诗才是您的亲生女儿!”
“如果找回来,就是为了送她去死,那又为何找她?让她无论在哪,哪怕穷,哪怕苦,就让她好好活着不好吗!”
柳思林喉咙发哽,一句一句,把心里压抑了许久的质问全都问出来,可却没有丝毫轻松,更加透不过气来。
他收到信,说妹妹已经找到,他片刻未曾耽误,立即启程。
得知宫中一直在催着送人,又深知自己的相爷父亲一心只有权势,只有柳氏一族的兴旺辉煌,他生怕妹妹成为那颗弃子。
于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可他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一进城,就得知妹妹已经被送进宫去了。
他愤怒至极,失望透顶,一路狂奔回府,直奔正院。
他就是想代妹妹问上一句,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今问完,柳思林定定地看着柳夫人,静静等着。
“诗诗?”柳夫人喃喃重复。
这么多天,刻意不敢深想的画面,一瞬间涌入她的脑海。
想到那粉粉嫩嫩窝在她怀里咯咯笑的小姑娘,柳夫人捂着脸痛哭失声:“诗诗,是娘对不住你,是娘错了!”
想到那小小的,奶声奶气喊他哥哥的小姑娘,柳思林目眦欲裂,再也待不住,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停下脚步,转身又问:“妹妹如今,叫什么?”
柳夫人一愣,停住哭:“柳若芊。”
“柳若芊,芊芊。”柳思林慢慢重复了一遍,匆匆离去。
待到出门,只听屋内传来柳夫人的大哭声,一向孝顺的他却黑着脸一直走,脚步未有一丝停顿。
行至院门处,遇到过来给柳夫人请安的柳沐瑶。
“大哥,你回来了。”柳沐瑶目露惊喜,笑着迎上来。
柳思林却像没看到一般,连个眼神都没给,直接越过她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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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思林面色阴沉,急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
同样风尘仆仆的随从柳南迎上来:“公子,水备好了。”
柳思林眉头紧蹙,面色凝重:“让柳北召集人手,所有。”
柳南脸色大变:“公子,您这是?”
柳思林沉默不语,进了门,绕过屏风,脱衣入水。
整个人缩进水底,埋了许久,才起身。
剧烈呼吸了几口空气,柳思林抹掉脸上的水,咬牙冷声道:“我要进宫要人,若是要不到,今晚就去把人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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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冷脸离去的柳思林,柳沐瑶的贴身丫鬟小声嘀咕,愤愤不平:“大公子今日这是怎么了,没听到您说话嘛!”
当着下人被下了脸面,柳沐瑶面上有些挂不住,却佯装不在乎:“罢了,大哥刚回府,定是有要事要忙。”
二人向正屋走去,走到一半听到屋内的哭泣声,柳沐瑶脸色变了变,吩咐丫鬟不必跟着,疾步快走。
一进门,就见柳夫人坐在餐桌前,以帕捂面,正在伤心大哭。
丫鬟婆子围了一圈正手足无措,见柳沐瑶进门,全都松了一口气:“大姑娘,您可来了。”
柳沐瑶上前,扶着柳夫人的胳膊,轻声细语开口:“娘,您这是怎么了?”
柳夫人看向柳沐瑶:“瑶瑶,娘是不是错了?”
想到刚才柳大公子那漆黑的脸色,再一听柳夫人这话,柳沐瑶心思一转,有了猜测。
她不动声色搀着柳夫人起身,走进里间,扶着她在榻上坐了,随后扑通跪在地上。
她仰着头,一脸果决:“娘,您还是把沐瑶送进宫去,把妹妹换出来吧。”
柳沐瑶虽然不是柳夫人亲生的,可好歹是她自己亲手养大的;加上又是当年孩子丢了,伤心难过之际,来到她身边的,陪她度过了那难熬的日子,给她带来了许多慰藉。
这么多年下来,柳沐瑶又一直乖巧懂事,母女二人的情分,早已和亲生母女没什么两样。
这次,把那孩子接回来时,她有过犹豫,有过为难。
一个是亲生,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毫无仪态,举止粗鄙这些就不说了,最主要的和她完全不亲近。
母女相见,她抱着她难过哭泣的时候,那孩子竟然把她推开了,丝毫没有要和她这个亲娘亲近的意愿。
且张口闭口都是她养父母家如何如何,对相府把她接回来甚为不满。那一刻,她心寒了。
而另一个,虽是抱来的,可却温柔端庄,孝顺懂事,处处合她的心意。
短暂的犹豫过后,当相爷提出送那孩子进宫时,她虽心有愧疚,但并没有阻拦。
毕竟,以相爷和天子的关系,入了宫的那一个,大概率是活不了几天的。
她就当,那孩子四岁那年丢了之后,再也没找回来过吧。
可没想到,林儿一回来,就上门来兴师问罪。
他一句一句“诗诗”,一句一句质问,勾得她伤心难过,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可哪怕她做错了,也已无法挽回,人已经送进宫去了,又怎么能由着他们说换就换的。
更何况,她也舍不得面前这个贴心乖巧的女儿。
柳夫人伸手把柳沐瑶扶起来:“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胡话,不说换不出来,就算能换,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兴许……”
一想到那孩子有可能已经没了,柳夫人再次以帕拭泪。
柳沐瑶坐在她身边,陪着一起落泪,又是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又是变着法子安慰柳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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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丞相府正院上演母女情深的时候,柳夫人口中那说不定已经没了的小姑娘,正在皇宫的御花园内欢快地爬树。
“灵芝,帮我一把!”
小姑娘今天换了一颗树爬,树杈有点高,她双手抱着树杈,两条腿吊在树下,踢蹬了好几下,愣是上不去,只好出声让灵芝帮忙。
她全然忘了,先前灵芝就说要帮她,她非说自己行,把灵芝赶一边去了。
“好嘞,姑娘。”听到自家姑娘召唤,灵芝笑着应了一声,抱着小姑娘的腿,轻轻松松往上一送,就给她推树上去了。
小姑娘慢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树干坐好了。
随后低头,冲树底下拿着经书捂胸口的灵烟笑着说:“灵烟,你念吧,我跟着背。”
吓得不轻的灵烟回过神来,打开经书开始念。
姑娘已经见过陛下,她无需再四处瞎打听,当务之急,是教姑娘把经书念会。
虽然她觉得姑娘还是在醉花宫学的好,可姑娘和灵芝都坚持说在这树上,姑娘保准学得更快。
虽然她不大理解,可想到昨天姑娘从御花园回去那神采奕奕的样子,她决定听姑娘的。
灵芝去放哨,灵烟在树下一句一句念。
柳若芊坐在树上,晃荡着两条小腿,跟着念。
很快,灵烟就发现了自家姑娘果然没有骗她。
在这学,姑娘就跟开了挂一样,学得那是相当快啊,刚教过两遍的,她居然都能背下来了。
学生学得快,灵烟这个老师欣喜异常,教得更加起劲儿。
这一起劲儿,主仆几人一时就都忘了要给皇帝陛下谢恩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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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韧古昨夜好眠,早起神清气爽,直接去上朝。
到了朝堂之上,难得地和颜悦色,没有训斥任何一位臣子。
弄得满朝文武面面相觑,都在心中猜测陛下有何喜事,还是鬼上了身。
处理完政务,陆韧古直接回了长宁宫。
全福伺候着换了常服,并笑着禀报:“陛下,赏赐都给柳美人送去了。”
提起柳美人,陆韧古先是想起了那双小鹿眼睛。
既然全福说女人家都喜欢首饰,想必她见了赏赐,也会笑吧。
想到那双受了惊吓就瞪圆,高兴起来就弯成月牙的眼睛,陆韧古眉宇间柔和起来。
全福小心打量着自家陛下的神色,见他如此,才接着说:“想必过一会儿,柳美人得知您下了朝,就会来向陛下谢恩的。”
谢不谢恩的,陆韧古倒是不在意,但见见那一身古怪的小姑娘,他倒是觉得颇为有趣。
陆韧古吩咐道:“你去准备些姑娘家喜欢吃的点心果子。”
备些吃的,留她多待一阵子,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来。
全福欢天喜地应了,乐颠颠把一些准备妥当,还让人特意去御花园剪了一些花插在花瓶里,把一向清冷肃穆的长宁宫,布置得有了些许花前月下的氛围。
听着全福心里的嘀嘀咕咕,看着他忙忙碌碌,陆韧古冷嗤一声,却也没阻止,只是歪在榻上拿了一本闲书在看。
本来还有奏折要批,可全福说柳美人很快就会来,那干脆等她来了,先和她聊聊再说。
可左等右等,全福都抹着脑门的汗跑门口看了好几遍了,也不见柳美人来谢恩。
陆韧古等得有些不耐,抬手打了个响指,一道黑影闪现,单膝跪地抱拳:“陛下。”
陆韧古吩咐:“你去看看那柳美人在何处。”
暗卫应是,闪身不见。
可还不等暗卫回来,邹乞却先一步来禀:“陛下,柳相家的大公子柳思林,进宫求见陛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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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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