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暴君很瘦，褪下衣物给他擦拭双腿的时候，她总疑心会不小心折到他的骨头。那皮只是轻轻裹了最外边一层，完全起不到保护骨骼的作用。
毕竟是第一次给意识清醒的小暴君擦身体，她顿了顿，给足了他准备时间，才抬起他没有知觉的小腿继续擦拭。
【……不行啊，自从上次他暴露本性后，我就再也没有从他脸上读取出微表情了。看上去好瘆人，我恐怖谷效应要犯了。】
【那就把读取插件关掉，你只要负责检测他的身体数据就可以了。】
关昭蹲下身，将木桶倾斜一个角度，握着邬止的脚踝把他的腿放进热水里。她做事很少说话，这时候说话太容易分心，效率也会受到影响。
但从邬止的角度来看，便是老师生了气，不愿意再同他说话了。
也是，他毕竟断了腿，老师应该不喜这般麻烦的小孩；他还瞒着老师，把老师辛辛苦苦亲手煎的药吐掉了；上次坐那叫作“轮椅”的代步工具，掌握得也不熟练，还从上边掉了下来……
他喉间哽了一下，本能地用讨好人的语气，“老师，邬止可以自己擦的。”
他太害怕了，万一老师觉得他是个累赘，怎么治他的腿都治不好，然后便不要他了怎么办？老师并不是只有他一个选择，记忆里老师好像经常夸赞过大哥……
伊始的蜜罐里太甜，他轻而易举地被那浓郁而甜美的安逸麻木了感知——于是他不断告诫自己，警示自己。
【你不能贪婪，你不能妄图。】
【你要多些耐心，一点一点骗那下坠的月亮不要升起。】
关昭当然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回想起他过人的力气，也没反驳什么，“好，那除却全身药浴的时候我来给你擦背，其余时候都你自己来……可以做到吗？”
“嗯，我可以的，老师。”
他垂着眼睫，乖巧如小鹿一样的眼只露出一点弧度。他俯下身，自己慢慢清洗完浸泡在热水里的下腿，然后两手把自己的腿捞出来架在一旁的木凳上，用帕子擦干净，然后把帕子叠好搭在水盆边上。
动作间那头细软的黑发轻轻晃动几下，关昭指尖微动，差点撸猫一样撸上去。见他确实做得不错，她不禁挑了挑眉，确信他断腿的时间比她想象中更久。
不然怎么会这么熟练？
“做得很好。”
她向来不会吝啬夸耀的话，对她来说这只是实话实说，但邬止被这样简单的四个字夸得红了耳根，低下头的模样实在有趣。虽然面无表情，但指节用力，微微泛了白。
再一联想到喂药的时候只要一捧脸，他那副听话到不像样的神情，关昭就有些想笑。
“明日起我便会开始教你识字，届时若身体有哪里不适，一定要同我说，知道吗？”
“知道了。”
看着老师离开的背影，邬止松开一直紧紧攥住的手。床榻边的几案上贴心地留了一盏小小的油灯。他垂下眼睫，大腿发力，躺回了被褥里。
膝盖以下确实完全没了知觉，但膝盖以上的肌肉没有坏死，只是前些天冻得略微僵硬了些。最近天天喝药、泡药浴，也慢慢有了力，能自己做一些简单的动作。
他不是不亲近老师，相反，如果可以，他希望老师能一直照顾他、亲昵地拥抱他，无时无刻不用那双漆黑的纯粹眼眸看他——但他知道老师不喜欢这样。
模糊记忆里只有清冽的命令语句，和已经不甚明晰的、似是而非的肯定神情。老师说，为帝为君者，独立其行，非必要不可假借他手。
能自己做的事，不可交给旁人，一来能锻炼自己的能力，二来也可防备大部分危险。小时他并不理解，只是每每他独立完成某件事项，老师一贯冷漠的神情便会柔和些许。
老师并不经常夸人，通常他花费许久的计谋，也只能得到不轻不重的一个眼神。大哥被立为储君的那晚，老师将大哥的作品读了许久，摇晃烛火下，她轻声说了四个字。
【“名副其实。”】
那是他第一次慌了神，踉踉跄跄地上前，脑子空白一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老师拂了拂袖，完全没有将摔在地上的自己扶起来的意思，径直走了。
那个瞬间，后怕钳住了他的咽喉。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没用的人。那时候的他做不到许多事情，杀人也好，下毒也好，总下不了决心，总觉得万事还会有转机，总觉得万事会有两全的法子——当烛火燃尽，留他一人无助地淹在黑海里，他突然心悸。
【“你做不到，有的是人能做到。”】
他竟如此害怕这句话从老师口中说出，就好像如若他没了价值，她便会去寻别人一样。
邬止猛地睁开眼，纤细的手腕以一种怪异的幅度转动着，指腹下夺过来的冰凉匕首已经深深扎进了来人的血管里。猩红顺着他拔出的动作喷溅而出，浸湿了他身上雪白亵衣的衣袖。他转动眼球，用另一只手将有些脱臼的腕骨接了回来。
烛火已经燃灭，按照余温推断时间的话，这个点老师已经睡下了。
思绪一秒过去，他反手割断了来人的喉管，确保她连一声气音都漏不出来，才停下手。
汩汩的血液淌了一地，那婢女倒在地上不断痉挛，那双看上去秀气的眼睛大张着，将他此刻面无表情拿衣袖擦匕首的动作映了个干净。
等他擦完，地上的人也不动了。邬止沉思片刻，手上的匕首转了个方向，干脆利落地在左手手心划拉两下。这两下有些深，几乎能从模糊的红里看见白色的手骨——但他就像突然没了痛觉感知一样，还神经质地将那伤口再扒得大了些。
他将匕首收好，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手背——那是老师烫伤的地方，丝毫不差。
【这次他能做得更好……甚至做到最好。】
【——我会是老师唯一的学生，过去如此，现在如此，今后亦是。】
没错，下线就是这么快。
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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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蜜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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