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游第一次见到南荣珞,是在一个月前的廊亭小院里面。
她正趴在那里盯着庭院里面的那些花儿,手里拿着根细细的树条儿,一下一下地拍着树叶。
姬游自登基以来,对后宫的女人十分敏感,因为他知道,那都是他那野心勃勃的皇叔送给他的,都是他的眼线,他的人。
她们无时无刻想着接近自己,讨好自己,了解他的喜好,了解他的想法,了解……他的弱点。
最开始,有一两个冒着风险来给他送吃的,送玩的,姬游都会想:或许,她是个例外呢?
可只要稍稍一调查,他就会立刻清醒过来——她不是。
所以,他厌恶她们,讨厌她们,用残暴的手段解决了一个又一个,让她们害怕自己,离自己远远的。
可眼下,又有一个不知死活的送上门来。
姬游刚想叫人把南荣珞拖走,却看见她气呼呼的把树条儿砸在了叶片上,愤愤道:“这花有什么好看的。”
姬游怔了一下,脑中浮现了同样的一句话……
“花有什么好看的!母后为什么每天都要去赏花,不陪我!”
六岁的姬游,抱着她母亲的手腕,鼓起了小小的腮帮子,十分不满地撅着嘴巴。
然而,他的母后,却只是笑着抚抚他的后脑,什么话也没有说。
在姬游晃神的瞬间,南荣珞却一下蹦跶起来,兴高采烈地说了一句:“诶!好了!”随后便提着裙摆跑走了。
夏公公看到姬游一直盯着那选侍的背影,便上前询问:“陛下,需要老奴叫人将她捉回来吗?”
姬游淡淡地道:“不必了。”
————
他第二次见到南荣珞,是在红树池边。
那个时候,她正站在海水池旁,左手掂着一堆小碎石,右手将石头举在脸前,眯着眼睛似乎在看什么方位,然后“哈”的一声将石子扔了出去,那石子却是一下都没飘起来,就沉了。
南荣珞不满地撇撇嘴,哼哼哈哈的又连续扔了十几个,终于才扔出一颗在池面弹了四下的石子,高举着双手骄傲地说了一句:“不愧是我!”
姬游不由得抽抽嘴角,这女人真是蠢。
然而,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一次是偶然,两次,可就没那么碰巧了。这女人定然也是知道他在这里,特地过来假装“偶遇”的。
他的脸色僵了下来,冷着声音唤了一句:“夏岭恭。”
夏公公曲身上前:“老奴在。”
姬游指了指还在池边打水漂儿的南荣珞,道:“替孤查一查,这个女子的来历。”
“是。”夏公公应下了,心里却不由得叹气。
这后宫,又要少一位选侍了。
“不用跟着孤,孤要一个人走走。”丢下这句话,姬游一个人去了晏华林。
晏华林位于皇宫西北,是一片无人管理的野林。里面虽然没有什么老虎豹子,但是蛇虫鼠蚁还是很多的。
宫人们胆子小,平时不会来这林子溜达,姬游便时不时来这边散步,但是因为夏公公啰嗦,他平时最多只能待半柱香,便要离开。
可谁知,他前脚刚进去,南荣珞后脚就拎着裙摆跑进来了。
姬游熟悉晏华林的地势,很快寻到了一个地方藏了起来,悄悄打量着南荣珞。
如果说第一次,第二次都是有备而来,可这晏华林是他一时兴起才决定要来的,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她跟踪自己?还是……父皇留给自己的贴身宫人,又有人被收买了?
姬游的五指不自觉地收拢了,他竟然生出一种想出去立刻将那女人的脖子掐断的冲动。
因为她,就是因为她,他的身边又要少一个,甚至多个,亲近之人。
毫无察觉的南荣珞,挽了挽衣袖,抓了抓裙摆,拉着树干就开始往上爬,一门心思全在任务上。
李子树的树干本就不是很粗,突然上去了一个人,整棵树都摇摇晃晃的,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压断。
姬游双眸闪动,脑中冒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推测:难不成,这女人是想用苦肉计,勾.引他出去英雄救美?
他忽而冷笑一下:凭什么?就凭她那张脸,也配让他出手救人?
十四岁的皇帝陛下,显然没有考虑以他当下的身量和力气,到底能不能接住一个比他高且比他重的女子。
挂在李子树上的南荣珞,将摘来的李子都用裙摆兜了起来,一边摘一边数:“十六、十七、十——八,这……够不到了啊……”
等到她终于摘满了二十颗,才从树上跳了下来,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生姬游预想的情况。
南荣珞摘完了也没有立即走,而是站在树下,仿佛在等着什么。片刻后,她皱了皱眉,从兜起的李子堆中拿出一颗,放在衣襟上蹭了蹭,直接就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呸呸呸,这么酸!”南荣珞十分不悦地将果肉吐了出来。
姬游:……
这女人脑子果然不好使。
没一会儿,南荣珞的眉毛就纠结在一起,似乎在自言自语:“这就是二十个啊,咬一口的怎么就不算了?”
又顿了一会儿,她撇撇嘴,把咬过的那个扔掉,又爬上去再摘了一个,认命一般地说道:“这样总行了吧。”
姬游看着她的样子,顿觉好笑:一个人竟然也能跟自己对话?
然而还没等他笑出来,南荣珞又不见了。
————
姬游第四次见到南荣珞,是在御花园中。
当日,他刚处理完几个后宫纠缠自己的选侍,正窝了一肚子的火,碰巧,就遇到了在御花园花坛旁边蹲着,戳蚂蚁洞的南荣珞。
南荣珞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依然聚精会神地盯着被她扰得不得安宁的蚂蚁堆,嘴中念念有词:“你说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玩儿的?小说里为什么总喜欢写主角小时候喜欢戳蚂蚁洞呢?”
“还没好吗?我都戳了大半个时辰了,再戳下去,都要把它妈戳出来了。”
姬游躲在假山的侧边,将她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却不是很能听懂她的意思,眼神中露出一丝不悦。
夏公公看出了姬游的微变,上前小声询问:“皇上,要派人将珞选侍拖走吗?”
“不用。”姬游面不改色,“直接赐她一杯毒.酒,孤不想再看见她。”
“是。”夏公公不敢忤逆,只能应下,当下却不由地想起前几日探子传回的一些消息,心中有些惋惜,便多嘴问了一句:“那……这珞选侍,是否还要继续调查?”
姬游这才想起,前几日自己似乎派人调查过她。想来听一下似乎也无甚损失,便问道:“可是调查出了什么?”他轻笑一声,“这次又是谁?兵部?户部?还是钦天监?”
夏公公不敢妄言,如实作答:“此处不方便上禀,待回了清感殿,老奴再与皇上细言。”
“嗯。”姬游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了。
“那这……珞选侍的毒酒?”夏公公小心地试探。
“暂且多留她两个时辰的命。”姬游通过假山的缝隙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是毒酒,还是白绫,就看他背后的人,有多大的脸面了。”
一炷香之后,清感殿之中,夏公公正向姬游汇报着近日所调查到的情报。
姬游最开始听的时候,满脸不屑,可越听到后面,越觉得难以置信。圆圆的脸蛋,圆鼓鼓的眼睛,满是诧异,夏公公都说完半天了,他仍旧没有晃过神来。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你是说,她是都察院那个老顽固的,女儿?”
夏公公肯定道:“是的。”
姬游漆黑的眼珠无措地转了一圈,又问道:“你是说,她对孤情根深种,是自愿进宫的?”
夏公公继续肯定道:“是的,皇上。”
姬游倒吸一口气,犹豫片刻,接着问:“你是说,她为孤寻死觅活,非孤不嫁?”
夏公公耐心回答:“是的,皇上。传闻珞选侍为了进宫参加采选,一哭二闹三上吊,撞墙绝食无所不用其极,这才让御史大人妥协了。这事儿,在京中还传了不少时日,都说是——”
“都说什么?”姬游有些迫不及待。
夏公公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一时间嘴快,竟然把不该说的话都吐了一半出去。
可话到嘴边,总不能如实说:都说是这南荣家的小姐得了癔症,脑子不清醒了,才会想嫁给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昏君。
夏公公只好修饰一下语句,转而说道:“都说是这珞选侍对陛下一心一意,即使不顾及女子名节,也要向皇上表明心意,用情至深啊。”
姬游眨眨眼睛,还没有从这超级大甩尾的剧情中转过弯来,又开始重头捋了一遍:“她因为钟情孤,所以想要进宫做孤的妃子。他爹不让,她就以命相逼?”
“是的,皇上。”
姬游一脸木楞,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他是天生的皇子,天生的帝王,先帝就只有他一个儿子,所以,自他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会成为这大周朝未来的国君。他曾引此为傲,却不料自己这富贵之命,却让他的父皇母后早早离世,徒留他一人。
自登基之日起,他的身边几乎就只有两种人:想他死的人,和想利用他的人。
下毒,刺杀,已经成为他的日常。而他唯一的血亲皇叔,也无时无刻觊觎着他的皇位,使用那些不堪的手段。
他的父皇临死前曾对他说过:“游儿啊,杀吧。杀掉所有对你不敬之人。只有畏惧,才能让他们臣服。”
姬游照做了。
他因此得到了皇权,得到了活下去的权利,却从未得到过活下去的乐趣。
没有人会用真心待他,更从未有人真心说过,爱他,喜欢他。
所以,当他得知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爱慕着自己时,他真的很惊讶,也很无措,甚至,还有稍许的悸动。
可这样的心动只持续了片刻,他便清醒了。
他转头看向了夏公公,笑容内带着几分不屑:“既然她这么喜欢孤,为何入宫一月有余,都不见她来寻孤?”
“呃……”夏公公一时语塞,却又不得不说帮着圆场,“兴许……是珞选侍,害羞了?”
姬游听了哈哈大笑:“夏岭恭啊,连你也糊涂了。”
夏公公辨不出姬游的笑声是喜是怒,不敢妄自猜测:“老奴愚钝。”
“这是计谋啊。”姬游信心满满,“御史大人老谋深算,实在是让孤佩服。”
最后,姬游随手拿起了皇座旁的李子,咬了一口,笑道:“可御史大人这份礼,孤若不收,也显得太不近人情了,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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